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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奴隶社会的第篇文章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微木,执业律师。笔名取自陶渊明的《读山海经》: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桑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与向寅分别的。
在对方走了之后,桑宜站在喷泉前,听着哗哗的流水声,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手提包中的震颤通过提手传到她的掌心,她取出手机,是琳达的电话。
“Hello,桑宜!”
“琳达,是我,我刚才在见客户,没接到你的电话。”
“这么晚了还在见客户,好忙哦。”
“其实也还好,也不是每个客户都这样的。”
“明白啦。”
两人在寒暄这件事上同时词穷,像车子开到T型路口,不得不转道。
“琳达,房子的事情怎么样了?”桑宜担负起转道的责任。
“房子呀,”琳达的声音比平时更软了,“桑宜是这样的,出了点小问题,有些不顺,电话里说可能不太方便哦,我们要不要见面说?”
桑宜反应了一下。“是没有拿到吗?”
“也不是完全就没有希望,但是确实碰到了点麻烦,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
“琳达,你完全可以跟我说实话的,我也不是小孩子玻璃心,这点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有的。”
那端突然安静了,过了一会儿,传来琳达很轻的声音,“桑宜,亚曼达放我鸽子。我今天一直在联系她,她到下午四点半才回我,跟我说卖家决定把房子卖给别人了。”
桑宜消化着这个消息。她还站在喷泉旁,那种循回往复、无止无休的感觉又回来了。
“桑宜,你没事儿吧?桑宜?”琳达在那端喊她的名字。
“没事。”桑宜勉强地说。“所以,最后卖给’别人’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就是这点特别让我生气!”琳达说,“他们说不在乎钱,结果还是卖给了出价最高的!”
“那出价最高的出了多少,如果你知道的话?”
那端短暂地犹豫了。“万,”琳达从牙缝里吐出一个数字。
桑宜倒抽一口气。
“说是一个马来西亚富商,富商为什么不去买大别墅,不去洛思阿图斯山上买豪宅?!”洛斯阿图斯山是硅谷最贵的地段,房子均价在万美金以上。
“马来西亚东南亚,仗着有钱欺负人呀!”
“有钱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呢,钱是什么来路的都不知道的!”
“会不会是借着买房子,把来路不明的钱洗白哦?”琳达越说越激动。
桑宜尴尬地听着。
琳达还在继续。
“琳达,”桑宜终于忍不住了,“没事儿的,这马来西亚富商出价比我多了整整51万,哪有人有不动心的道理。”
她俩角色对调,变成桑宜安慰琳达了。
“话不能这么说的呀,她答应了的,哪能这么不将诚信不讲义气的呀!“在桑宜的安慰下,琳达火气有所消减,但言语仍是愤懑的。
“我真的很郁闷,觉得特别对不起你,”琳达很真诚地道歉。她接下来的建议又将这种真诚落到实处。她问桑宜往后哪个周末有空,说要请她去旧金山市里面吃好吃的,“米其林日本料理呢。”
“不用了吧。”桑宜说。
“诶那个桑宜,真的,你让我请你嘛,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的呀!”
两人打太极一样推挡了好一阵,最后琳达用央求的语气说,“至少让我请你做个美甲吧,像咱们之前说好的那样—你看,我都不想提之前的事情,提了就觉得人心呀海底针。”
“择日不如撞日,不然就今晚吧。”琳达很急切,似乎只有见了桑宜的面才能肯定桑宜不会炒掉她这个经纪。
“可是琳达,我刚见了客户,可能有点累。”
“就是累才要放松放松,做美甲是女人可以享受到的最好的放松手段之一。”
桑宜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半了。“现在这么晚了,美甲店都关门了吧。要不下次吧,真的没关系的。”
“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可以找人上门服务的。”
“硅谷这边有上门服务?”
“那当然啦,钱给够了就行。”琳达说。
半个小时后,桑宜到底坐上了琳达的大红色特斯拉。
“谢谢你来接我啊。”桑宜说。
“客气什么呀,应该的呀!”琳达说,“我让做美甲的小妹九点半到。等下到我那儿,你先休息下,我给你弄点喝的放松下,然后我们就坐等美甲师的到来。”
“这样真的可以吗?我的意思是,九点半还挺晚的了,会不会打扰你老公孩子休息啊?”
“谁说带你去我老公孩子住的地方了?”琳达笑,“我在公司附近买了个房子,用来短租的。平时都挂爱彼迎上,这周刚好没客人。”
桑宜还是有点不放心,“那美甲做完也好晚了,你那么晚回去,你老公不会介意吧?”
“家里的房子都是我赚来的,他敢介意他搬出去呀!”
琳达伸手在车载触屏上戳了戳,缱绻摇曳的曲调立刻在车厢内弥漫开来。
“爵士乐哦,”琳达说,“听听看,喜不喜欢?”
“我读法学院那会儿,学生会组织大家去酒吧玩,有些酒吧就特别喜欢放爵士乐,但二十出头的年纪,对爵士乐就很不感冒。”
“那现在呢?”
“现在有些感冒了。”
“现在放的这首是JulieLondon(朱莉伦敦)的FlyMeToTheMoon,这张专辑都是她的。你知道约翰福德汉姆曾经将爵士乐形容为‘thesoundsoftheskippedheart-beat’(心脏漏跳一拍的声音),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呢,无声胜有声,非常的美。所以呀,人要有过心脏漏跳一拍的体验,才能对爵士乐感冒。”
“我还算有情调的是不是,不是个庸俗到底的人?”琳达又说。
“嗯,那肯定的。”桑宜说。“要我形容的话,我可以形容你为资本主义掩盖下的小布尔乔亚。”
琳达又笑了,说行了吧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标志性台湾腔在慢慢消失。
琳达的爱彼迎出租房是一间跃层式的公寓。一楼格局紧凑,但转角经楼梯向上,却别有洞天。一个小巧的客厅像阳台一样伸出,俯瞰一楼全景,客厅另一头则是两间遥相呼应的卧室。
琳达把桑宜引到其中一间卧室。室内很宽敞,连着的储物间有卧室一半那么大。琳达从储物间中推出两张按摩椅。
“你先坐吧,按摩操作键在扶手上,你可以随便用,”琳达说,“我去看看美甲师傅什么时候来。”
桑宜坐进按摩椅,打开扶手上的开关。琳达将暖气开得很足,这让桑宜冰冷的四肢开始回血。与此同时,两只小锤子卖力地敲打着腰部,震动感像浪潮一样在后背翻涌而过。桑宜不由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支撑了她一整天的劲气就这样渐渐松驰下来。
一阵嘈杂从楼下传来,接着是登登上楼梯的声音。
桑宜睁开眼睛,琳达领着两个女人走进房间。
两个女人约莫三十上下,长着相似的圆脸圆眼睛,留着相似的齐耳短发,戴一模一样的无框眼镜。
桑宜冲她们笑了笑又挥了挥手。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嘀咕了一声,“XinChao(越南语:你好)。”
“她们是越南人,姐妹,不过这边做美甲的呀,还就是越南人弄得好。”琳达说。
越南美甲师傅将身上的挎包放在地上,刺啦一声拉开拉链,从中间取出工具箱,然后就站在那儿看着琳达。
“哦对哦,”琳达一拍脑袋,“还差两张凳子。”她转身向门口走,又回过头冲两姐妹招招手,示意她们跟上。两分钟后,三人又回到房间,琳达走在前面,各抬一张椅子的两姐妹跟在她身后。
凳子被摆在了按摩椅的一侧,工具箱则放在了凳子腿边。越南女人托起桑宜的手,职业性地用拇指在她的指甲上抚了抚。
“光疗胶还是传统指甲油?”琳达替美甲师问桑宜。“我建议你选光疗胶的,胶质能保持的久一点,长长久久的东西谁都爱。”
“那就光疗胶吧,”桑宜说。她选了一个颜色,又在琳达的建议下让师傅把颜色做成渐变的效果。“渐变的话,更长久呢。”
“哦对了,你想喝点什么?红葡萄酒,白葡萄酒,香槟,还是桃红酒?我这里都有呢。”
桑宜摇摇头,“不喝酒。”
“一点点没关系的,而且我送你回去的呀。”
桑宜继续摇头,“今天心情不太好,喝了酒明天上班起不来。”
“那就饮料吧,我这边有葡萄汁,PinotNoir(黑皮诺的)的。”
琳达也坐进按摩椅的时候,她和桑宜一人举着一只高脚杯,杯中金黄色的葡萄汁晶莹剔透。
“Cheers(干杯)!”琳达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Cheers。”
“还少一样,jazz(爵士乐)。”“Alexa!”琳达喊了一声,“JazzbyJulieLondon!”
缱绻的乐曲再次响起。
美甲师在桑宜指尖施展熟练的手法,轻拢慢拈抹复挑。桑宜觉得自己在按摩椅中越陷越深,一种不知身在何方的眩晕与虚空感从颅顶蔓延到脚趾。
“把房子变成家,把日子过成诗。”桑宜喃喃自语。
“你这是在背诵我们公司的标语吗?”
“嗯,算是吧,”桑宜说,她稍微醒了一些,“把日子过成诗多好,可是我觉得我是把日子过成了抓马。”
这下琳达噗嗤一声笑了。
“你也没有多大年纪,哪来这么多‘愁滋味’的?”
“嗯……你这么说,也对。”
“那你不妨说说看,你是怎么把日子过成了抓马?”
桑宜欠了欠身子。“琳达你说,林一肯这个名字怎么样?”
“挺好听的呀,特别文艺呢。”
“是挺文艺的。我刚认识林一肯的时候,问他,你这个名字好有趣,少一个‘一’字你就是美国总统了林肯了。结果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所以‘一’个字也不能少。”
“后来熟了之后我又问他,为什么你爸妈给你起这么一个名字?他又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一’字不能少。我笑到不行,他才解释说,是他爸妈希望他凡事能争做第一。”
“这个肯,是你的什么人?”琳达用空着的手支着下巴,问她。
桑宜沉默了。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只有音响里女中音略带沙哑的嗓音眷眷如诉。
“琳达,你喜欢听故事吗?”桑宜问。
“可以呀。”
“我讲故事讲得不好,林一肯说,我一说开头人家看我的表情就知道结尾了,还说等我讲到高潮的时候,观众早就都跑掉了。可是我很努力啊,我也很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地在听你讲。”琳达说。
美甲师傅把桑宜的手向前拽了拽,桑宜不得不换了个不那么舒服的姿势,她干脆坐直了。“谢谢你捧场,那我就开始讲啦。”
“从前有只小飞象,她叫丹波,”桑宜说,“丹波有个朋友,叫乌鸦。”
“这是迪士尼的故事吧?”琳达笑。
“嗯,迪士尼有这个故事,但我的跟迪士尼的不一样的。”
“好,那我听你继续说下去。”琳达把那个“好”字发得像大姐姐安慰小朋友。
“嗯,小飞象丹波,她和乌鸦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小飞象长了一双超大号的耳朵。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小飞象出生的那个地方,所有的象的耳朵都很大。小飞象长大以后来了马戏团,但因为她和马戏团里的其他象不一样,其他象和别的动物都躲着他。小飞象的妈妈不在马戏团,还住在小飞象出生的地方。小飞象还跟她妈妈一起住在家乡的时候,小飞象的妈妈就忙着给全家找草根、树芽、树皮。小飞象的妈妈工作很辛苦,都是她负责找吃的,这样全家都吃的饱饱的。哦,有时候,小飞象的妈妈还会带回来花生和水果。”
“小飞象的妈妈很忙。但因为有妈妈,小飞象从来不会挨饿。小飞象的妈妈不喜欢小飞象的爸爸,觉得他无法给全家带好吃的。可是小飞象很喜欢她的爸爸,她觉得她的爸爸认真又有爱。”
“小飞象长大之后就来了马戏团,大家都躲着小飞象,小飞象融不进她周围的环境,但是小飞象很努力,她很认真地过每一天,她对其他的动物都很好。哦,其他的动物躲着她,但只要他们跟她说话,小飞象都很认真地回答。小飞象有时候也给她们讲故事,她讲得不好但她很努力。”
“小飞象有一次练习表演马戏,认识了乌鸦。乌鸦长得很漂亮,也很聪明。乌鸦也喜欢卡夫卡,卡夫卡在捷克语里是乌鸦的意思。”
“乌鸦对小飞象说,小飞象的大耳朵一点也不丑,那是她最特别的地方。造物主对喜欢的生灵,会让他们长得很特别。小飞象很特别,小飞象是造物主喜欢的。”
“小飞象对乌鸦说,那她出生地的大象都很特别,都是造物主喜欢的。”
“乌鸦给了小飞象一根他自己的羽毛,告诉小飞象,衔着他的羽毛,小飞象就可以用大耳朵飞起来。”
“对哦,这段是迪士尼的!”琳达插话。
“嗯……然后小飞象就衔着乌鸦的羽毛飞起来了,用她的大耳朵。然后小飞象一下子就被很多动物认识了,大家都变得好喜欢她。马戏团的动物也不嘲笑她排斥她了。”
“然后呢?”
“然后就这样了。”
琳达哑然失笑。“那位林一肯说的对,你讲故事的水平确实有待提高……”她揶揄着,但她马上又说,“不过我听得很开心,这是最重要的啦!”
“谢谢你。”桑宜对她举了举杯子,“敬你一杯。”她把杯子中最后一口葡萄汁喝完。美甲师傅对她比着手势,让她换一只手。
“我有点sugarhigh了。”桑宜笑起来。(注解:sugarhigh,是一种糖分摄入过多引发的生理反应,类似酒精摄取后的兴奋感。)
“但我觉得好开心,所以我再多跟你讲一点故事。”桑宜说。
“乌鸦很漂亮。乌鸦也很努力。乌鸦的妈妈对乌鸦要求非常非常严格。乌鸦每天都练习飞翔,从早上五点练到晚上十点。因为太努力了,乌鸦身体不太好。乌鸦每天都头疼,头疼很难受,头疼影响飞翔。有一天,乌鸦飞着飞着,经过一片树林。他停在一根树枝上,他的头疼病犯了。那天刚下了雨,树旁边有几颗刚长出来的蘑菇。他疼得难受,然后他就把那几颗刚长出来的蘑菇都吃了。”
“后来呢?”琳达问。
“后来,后来他每天都要吃蘑菇,吃了蘑菇头就没那么疼了。他不知道蘑菇其实是有毒的。”
美甲师傅正在桑宜的指甲上刷最后一层保护油。桑宜眼睛湿漉漉的。
“蘑菇是有毒的,开始吃一颗管用,后来要两颗三颗,乌鸦只能通过吃越来越多的蘑菇来减轻头疼。有一天,乌海飞到海边。他舍不得,但是他也没有其它的办法了。他飞到浪涛上方,在那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他折叠起翅膀。他掉下去的时候,有个浪头卷了一卷,然后就再也看不到他了。所有的动物都再也没有见过他。”
JulieLondon的专辑放完最后一首ShowMetheWaytoGoHome(指给我回家的路)。周围一下子静下来,没人有说话,只有紫外线美甲仪发出的嗡嗡声。
琳达的美甲师傅站起身,把锉刀和瓶瓶罐罐收起来,稀里哗啦的,这下又像是打开了缺口,声音重新漏进房间。
“你说的那只乌鸦,他和林一肯有关系吗?”琳达问。
桑宜想了一会儿,“我没有这么说,肯是肯,乌鸦是乌鸦。肯还是那个样子,勤奋努力,名声清白,他是他爸爸妈妈希望的那个样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琳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琳达你说,如果一个人,因为外界的原因,被丢到一个困境中,有了不大好的过去,他该怎么办?他还能不能从困境中走出来,还是让强加在他身上的过去永远限定他?”
“你想的好深入哦,好哲学,”琳达说,“我记得PhD那会儿我还会想这些问题,但现在已经不习惯这么思考了。”
“那你现在怎么思考呢?”
“我现在不思考,只生活。”琳达说。她站起身,示意越南女人跟她下楼。桑宜也跟着她,两人将两位美甲师傅送到门口。
“多少钱啊,我给你?”桑宜小声问。
“说了我请你的。”琳达说,她从钱包中取出十张20美金,一人给了五张。“服务费我已经网上付给你们公司了,这是小费加上交通费和油钱的补助。”她对她们连说带比划。
关上门后,琳达再次拒绝了了桑宜给钱的提议。“桑宜,今天晚上我很开心,谢谢你的陪伴。”地产经纪眼睛也有点湿。
“是我谢谢你,请我做美甲还听我说了那么多话,给你添了好多负能量,我很抱歉的。”桑宜说。她一直小心地维持和他人的距离,不愿意逾界。
“哪里的话,”琳达笑,“你的故事像个童话,我很喜欢,和你说话也很开心。地产经纪这份工作,做得越久真朋友越少,我一开口,人家不是觉得我想卖房子给他们,就是觉得我要坑他们钱。”“桑宜,我很喜欢你。”
“谢谢你的喜欢。”桑宜用夸张的姿势向琳达做了个古装片里学来的揖。“你也挺不容易的。”她张开双臂,表示要给地产经纪一个拥抱。
琳达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桑宜的心意她领了,“一个奔三和一个奔四的女人就不要这么肉麻了。”
“谁又容易呢,”地产经纪把桑宜送回家的时候嘬了嘬嘴,“大家都是异乡人,你也是我也是,连刚才那两个越南妹妹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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