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干的事，多半不自知，也好在不自知，照西洋人的说法，是上帝让他做了这件事。”
孩童们，节日快乐。
今天，说说陈丹青的《局部》,关于绘画，关于艺术，关于少年。
这个公号，好像就是给行人备的免费茶铺，路边的小摊儿。渴了大家都来歇歇脚，也包括自己。写作于我，是入了夜最好的休养生息。只是，有时候也支离破碎，所以，不乏运气坏的路人，越喝越渴，概不负责拉。
这一篇说《局部》，也就只起个引子，浅斟淡饮，还不够沉淀的，就说点局部碎片，绝无动辄就让人虎躯一震的全局观。真矫情的，卯足了劲的细部，若有，那就留着，待下一壶碧螺春，一定配上绿芭蕉，红樱桃，慢慢泡着，且听下回分解。
《局部》第一季，共16集的视频，也出了书，叫《陌生的经验》，厚厚一本。从头到尾看完，得缘于好友灵姑娘的推荐。
还记得当时看到13集的时候，仿佛就要接近终点了，不由放慢脚步拖拖拉拉的故意。第二季还没有出来，就要走到青黄不接的地带，竟也有不知如何是好的迟疑——仿佛冬天的湖畔，依然坚实的冰面将融而未融，阳光微弱而温暖，渺茫期盼似的。
我当然也知道，有许多人不喜欢陈丹青。有时候，我也嫌弃他趵突泉一般的牛眼不够好看，甲亢似的神经质。再说，偶像太多，一不小心就会乱了立场和方寸，索性不要。所以，谈不上膜拜的。但，除了在他愤怒抨击时政的时候，如所有对政治无感的小女子，识相地往后退百步之外，他谈音乐，谈文学，谈画画，我都会跟着他有意无意走上两圈，目光如注，不觉吸引，自在乖顺。
因为，当他真心平和地讲起话来，不愤怒，竟然也温柔得很，心一边褶皱，一边舒展开来，安然平放。另外，到底老男人，老文青，他的表述是有光泽感的，敷上一层薄而通透的想像力，那种丹青式的淡淡釉彩。
我相信，所有好的讲述者，必然都会将见识与心思做秘密而意外的串联。想像力，是他狷狂而又浪漫的一种禀赋。既然是想象，你信，或者不信，无关紧要。不过是其中一扇门的导引，条条大路通罗马。你最终去向哪里，和他无关，自己的造化。
来说说《局部》里的少年事。
开篇第一帧：《千里江山图》。
他讲这一幅图，说是：“中国山水画史的一场意外，一份孤立的文献。说它意外，因为此前此后的山水画长卷，没一件能拼得过它，真真是空前绝后；说它孤立，因为同样规模的卷子或许还有，留传下来的，就这么一件，王希孟也只得二十三岁的寿命。”
如何？从一个也算阅尽人间繁华，口味挑剔的人嘴里说出来，年代久远的王希孟，想必也会受宠若惊。但画这幅画的时候，他不过年龄十八岁。恐怕真被如此抬举，也不过是微微抬举一下眉毛，不以为然，不置可否地谦卑骄傲。
千里江山图，好在哪里？
陈丹青接着说：“你看《千里江山图》的开阔，开阔得非常具体。如果从这幅画切割一百个局部，每个局部都是一幅画，都是细节。隋唐五代，包括北宋大家，你去看看，没有一幅画收纳这么多自成格局的景别，没有一个局部的景别，布满这么多详确动人的细节。”
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细部。青绿里真正的恢弘，还是要看十二米的长卷。
“成年而老熟的大师，爱做减法，就是所谓取舍与概括，十八岁英年的王希孟，忙着做加法，人在十八岁年纪，才会有这股子雄心和细心，可是这么多加法。
《千里江山图》一点不乱，不繁杂，不枝蔓，通篇贵气，清秀逼人，那便是王希孟的天赋了。他降生在中国山水画的黄金时代，他在黄金时代正逢十八岁，他在十八岁上有宋徽宗亲自调教，如此这般，我想，连他也闹不清怎能画出这幅伟大的图卷，十八岁干的事，多半不自知，也好在不自知，照西洋人的说法，是上帝让他做了这件事。”
你看，年轻，多傲娇。陈道明好像说过，什么是年轻，就是第一次越来越多，什么是衰老，就是最后一次越来越多。少年身体里那股子横冲直撞的元气，真是手持神谕，不管不顾，不费吹灰之力，忙着做“加法”，怎样都是“新鲜”。
灼灼才华，尚未沾染倦倦风尘的迟疑与惯常，娟娟的自然而然，就凭那一股子莽撞的喜欢，露出本来的样子。
“少年看世界，简直浑身摄像头，年轻新手画画，兴致勃然，只要技艺在手，一半是逞能的快感，一半是他对眼前的世界太好奇，太动心，太热爱。思想、寄托、寓意、境界，不是少年人的事情。所谓虚实、提炼、滋味、风格，是成年画家的智力意图和精神追求，是一种所谓文化上的自我驱策和自我锤炼，少年，则是拿着生命力和感觉做事情。”
上面这一段，最喜欢，字句存下来。
嗯，所谓天才少年，出人意表，光华灿烂，元气淋漓。我们总要保留自己的孩子气，洗掉那偶尔自艾的暮气。
你再看，那个怪老头黄永玉画自己，九十拉。一不小心赚够了流年的喜不自胜，那宛若婴童的手舞足蹈。人怕的是暮气，暮气会招引来墓气。老气横卧了个秋。
另一个老头是木心，他说，“孩子气是元气，要保持你的孩子气。”来人间抓壮丁的撒旦，最怕任何年龄都有的一个“萌”字。明天头上还长棵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老顽童黄永玉的画
今日“儿童节”，不如叫“孩童节”，人人有份。
那就应个景，最后碎碎念几句。
什么是我眼里的孩子气？
白天工作，信马由缰的想象力，好奇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一点儿阳光就灿烂，露出本来的样子。
晚上睡觉，“万事风牛马，不如睡乡去。”不念过往不纠未来，天然的造梦师，烹得一手好梦，没心没肺。
那句话虽然俗，但是足够鸡血啊——“别让皱纹长在你的心上。”
人人皆得孩子气。
愿我们，金刚不坏，童颜不老。
少年，就是拿着生命力和感觉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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