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陈丹青老师的《局部》,第四画了,讲人人知道的梵高。正因梵高被大家熟悉,再讲出新意,反有难度了。陈老师讲梵高,也是将自己的人生或艺术经验融于其中。可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收看视频。
顺便推荐欧文·斯通的名作《渴望生活:梵高传》,值得翻翻。
“前两次啊,我给大家介绍的都是所谓宏大的主题。今天呢,我们来看这幅很小的画。
这幅画呢,画于年,显然一看就是一个初学者的涂抹。然后这个画家呢又画了七年,然后就死掉了。死了以后呢,他就出了名,慢慢变成人人知道的梵高。”
——陈丹青
大人物、大艺术家通常都会被历史简化
我到现在说不出这幅画到底好在哪里,它就是一个小混蛋站在海边,那个脸的五官都没有了,可能画画的人画不出来,画砸了,一笔就抹了。然后身体啊,裤腿啊,这鞋啊,都是歪歪扭扭的,显然很生的一个手在画。我总是觉得这幅画有味道,说不出的喜欢,每次看到心里都会叹气。
我们说起梵高啊,总是那些大有名的画,向日葵啊,什么鸢尾花啊,什么燃烧的田野啊,天上有好几个太阳啊...这些都是他去巴黎之后的创作。但在他还没有“南漂”之前,他就是阿姆斯特丹乡下一个很傻的初学画画的人。
大人物,大艺术家通常都会被历史简化,所以我经常会要求真正喜欢画的人,你要翻回去注意看所有作者和所有时期,早期的作品,里头有很多我们没有发现,没有注意的好东西。
一个在劳动的人是最美的
梵高在年左右,他最开始下手学画,他临摹谁呢?他就一直临摹米勒的画。
在那个时候所有的画都是画贵族,画有钱人,画才子佳人这些,米勒却说会说一个在劳动的人是最美的。他自己就是农民,种过地。
梵高一辈子的作品,尤其是早期的,几乎全是农民,全是受苦的人,穷人。然后到了巴黎以后,他开始出现一些不同的角色,也是在他身边的下层人。但是不管画什么人,所有的人到了梵高的画里,一律都变得非常憨。憨人画憨人,穷人画穷人,就会弄成梵高这种滋味。
他最迷我的,就是他那个憨。
上海话“憨”就叫“耿笃”,“耿笃”鲁迅的文章里也用过这句话,“耿笃”就是北方话傻子的意思。这个傻如果在艺术上:文学不能太傻的;音乐我也很难相信一个憨傻的人在作很好的音乐;但绘画可以,他一笔下去就是憨,下一笔下去还是憨。
大家不要小看这个憨字,我自己画画,我想我知道,就是你画画要画得巧,不是那么难。你有才华,然后经过刻苦的磨炼,你有可能熟能生巧,而越画越巧,有可能的。可是有一种画他好就要好在憨,没法学了,那个不是才能,那个是天分,你有就你有,没有就没有,没法学。
我想到几位画家可以和梵高做比较,一位是鲁迅特别推崇的德国女画家珂罗惠支,还有一位是20世纪中国的画家王式廓,以及上一集我们讲的画《流民图》的蒋兆和。
他们跟梵高比,都可以算是巧手,尤其是蒋兆和。他们非常卓越的技巧,梵高远远不能跟他们比。梵高要是活到八九十岁,都画不到蒋兆和那个水准,也画不到珂罗惠支那个水准。
可是我每次看到梵高的就是这张画,这张毫无意思的画,就是一个混小子站在海边。我心里就会想他妈的,这才是真正的绘画,这才是真正的艺术。我会忘记蒋兆和,我会忘记珂罗惠支,忘记我所喜欢的许多非常了不起的巧手,我会无可奈何。
他仍然是梵高,世界会发现他有多了不起。
大家要是能够看到咱们中国大量的考前班,那些示范作品,有些也都是十来岁的孩子画出来的,打死梵高都画不出来。梵高要是拿着年到年初习的这些画,跑到中国排队考,他估计准考证都拿不到。
可是我每次看到咱们考前班的这些画,看到考场的这些素描,我就想死,我宁可一辈子不会画画。而我看到梵高早期学画的这些画,我就觉得如果他没有后来巴黎那个阶段,他仍然是梵高,世界会发现他有多了不起。
你们会说梵高很有名,这是我们被灌输的一个概念,我们能不能忘记这些东西,我们把两种画放在一起看看,都是初学的作品。为什么梵高是伟大的艺术品,永恒的艺术品,为什么咱们美术学院的这些素描死路一条,是一场灾难,是反艺术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希望观众也许可以帮我回答。
本文为节目文稿节选
转自:收藏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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