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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关于周龙章、刘文正的推送之后，收到好几位读者的留言，大意都是：做人这么口无遮拦真的好么？

抛开三观，我必须说，我太喜欢这种口无遮拦、毫无顾忌的老炮儿了！只有到了相当的年龄、混到相当的江湖地位，才有资格做老炮儿好吗。

尤其一个同志，一个白先勇口中的theothers，要获得世人的尊重和认可更非易事。去年，蔡康永来内地录节目，提到自己居然成了“出柜导师”，压力巨大，说到动情处潸然泪下，喏?

但周龙章出柜，比蔡康永早了至少30年！蔡康永出身富商之家，有太平轮为证；周龙章的来头也不小呀：周家有明星花露水！

周龙章的祖父周俊邦，上海中西药局董事长，年调配研制出了著名的明星花露水，在中国的民族化工史上留下了辉煌一笔?

明星花露水最早是被时髦的上海女郎当香水用的，因为酒精浓度极高，后来才慢慢发展出了驱蚊、消炎等用途。明星花露水从生产之初就采用绿色玻璃瓶子盛放，咱们现在用的六神花露水也传承了这一点绿色?

年，周邦俊长女周文玑接手经营并创办了明星香水肥皂厂。周文玑是当之无愧的女强人。学法律出身，当过法官，不到20岁就女承副业，在当年的上海滩上是鼎鼎大名的大小姐。

年，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周文玑带着配方，携一家老小辗转到香港，而后到台湾成立明星化工股份有限公司，生产花露水和爽身粉。-年代，明星的产品成了全台湾女性的必备日用品。

年，周龙章出生时，周家已经在台湾站稳了脚跟，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来感受下这气势?

虽然出生在富商之家，但周龙章的父亲对做生意完全没兴趣，年周龙章的母亲去世，伤心的周父索性去做了牧师。周龙章从小是跟姑妈长大的，一直称周文玑为”寄妈“。周文玑是台湾企业界和妇女界的领军人物，还跟宋美龄交往密切，曾代表国民党在台北市选区当选第一届第一、二次增额立法委员。陈丹青在序言中说，当年民进党阿扁上台，周文玑被指着鼻子骂过”你们这班老贼“，从此不过问政治。周姑妈也出过书?

跟很多上海老克勒一样，周邦俊也是个京剧迷，周龙章耳濡目染，从小就会舞剑，还会玩扇子和水袖。但令家人头痛的是这孩子的“与众不同”，周龙章后来说：“十来岁的时候，我跟家里人说我要宣布出柜。家里人说：你出什么柜啊出？你从小我们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但家人”知道“并不等于“接受，于是周龙章想办法走自己的路。年，12岁的周龙章偷渡（对，才12岁就敢这么干了！）到香港，考入邵氏公司旗下的南国训练班。第一部戏是在《宝莲灯》一片做女主角林黛替身，有小时候的京剧功底在，导演认定他能“打”，就选他在电影《盘丝洞》中演主角孙悟空?

后来又出演了《西游记》、《女儿国》等电影，这是孙悟空与唐僧。这么多年，各版唐僧的造型基本没怎么变啊?

一时间，周龙章成了当红小生?

还跟《盘丝洞》女主演于倩拍过花露水广告?

但这个当红小生，还性倾向暧昧，对传统的周家来讲，已经接近于是”奇耻大辱“了。在他们看来，一个戏子，跟街头卖艺的、卖身的没啥区别。就在这时，被周龙章称为“恩人”的两位大导演出现了。

一位是刚刚拍过《独臂刀》的张彻。他对周龙章说：你呀，在香港拍戏是没有前途的，娱乐圈是要认俊男美女的呀！

另一位是胡金铨。别人介绍周龙章在《大醉侠》里演一个强盗，胡导看着身高只有公分的周龙章说：你这样怎么演强盗呀，你演个毛贼还差不多?

眼看香港也非久留之地，周龙章选择了见好就收。先到加拿大，然后转战纽约。年，纽约华策会成立美华艺术协会，公开招聘负责人，周龙章在众多应聘者中被录取。

从那时起，周龙章的家，就成了很多明星到纽约的寄居地。年，因《之乎者也》专辑10首歌当中5首被台湾当局禁掉，罗大佑愤然”出走“，来到纽约，留下这张早期的合影?

去年，罗大佑在台北为周龙章的新书发布会站台，说起自己30年前在香港开宝马，被周龙章讽刺说是”穷人的品味“。周龙章坚持开奔驰，罗大佑说：他那辆奔驰破得来，三千美金买来的！但龙章的生活原则就是这样，他宁可选一流的酒店里最差的房间，也不要二流的酒店里最好的房间。他的广东话和英文都烂得来，但他在唐人街一路走一路打招呼，他就是敢讲。

抛开极少数特例，一个人所谓的生活原则，真是跟他从小的家庭环境相关。周龙章这种对”一流“的坚持恐怕也在于，人家是真正意义上的富三代，又从小出来跑江湖，完全豁得出去?

对周龙章来说，更重要的是终于获得了自由。他本人不止一次说过：纽约呀，纽约真是gay的天堂。

陈丹青非常生动地记录下周龙章的出柜经过?

我记得龙章在电话裡说──有些话只能由电话说的──“丹青，不管你介意不介意，我够了，我要站出去。”我不记得我怎样回应他，但庆幸自己目击了他的勇敢，是要到了今天，我才真正明白那是怎样一种勇敢。不久，龙章接受了《世界日报》的长篇採访，坦然告白。

也许是在翌年，年，他飞去香港，出席了第一次华人同性恋会议；会中，白先勇代表台湾同志，张国荣代表香港同志，龙章代表海外同志，各自说话了。这是令我感动的记忆，我不断对他说：“龙章，你去！你去！”换在平时他会发嗲，可我记得他那次表情平然，什麽都没说，脸上是做了真的决定后的那种晴朗而自重。

周龙章还与人合伙，在纽约曼哈顿麦迪逊大道第58街，创办第一家亚裔同志酒吧，名曰“盘丝洞”，THEWEB。楼梯间的壁画，出自陈丹青之手。盘丝洞，还成了白先勇小说《纽约客》中那家同志酒吧的原型。纽约同志大游行，盘丝洞的花车是出了名的精彩?

一个年代就敢以同志身份上街游行的人，你觉得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么？

陈丹青形容周龙章”生动有趣“，”龙章演惯戏路的娘娘腔，身怀教养的十三点，入情入理的家常话，一惊一乍的游戏感，都让我开心“。

周龙章对中国戏曲的热爱是终身的。但这种算不算”演惯戏路的娘娘腔”呢?

周龙章的“十三点”，又不是那种美国式的毫无忌惮。作为一个在中国传统家庭长大的孩子，即便在纽约生活得如鱼得水，但对旧家庭的爱和歉疚，还是脱不了的。关于这一点，陈丹青提供了一段极为动人的描写?

我喜欢龙章的种种老礼数，给我想见从前的上海人。龙章幼年丧母，又是同志，为旧家所不容，十几岁出走香港，可是父亲老了，终归是自己的爹，每次回台湾，临别老父送到飞机场，进关前龙章必是当场跪倒磕个头。

我母医院，龙章那等忙人，居然天天下午坐了地铁跑到病院陪我在老母床前坐一坐。那天也是临走之际，他说“阿儿啊！明天有会议，不能来了。”说罢，便在母亲床前屈腿跪倒，磕了三个头，翌日，母亲就走了。

龙章每当这些时候，翻身就做，一点没有做作，没有夸张，因为从小做到大，全是真心。那天我母亲葬礼上，龙章当然来了，忽然就走到母亲棺木前，回身对著众人唱了一首戚戚哀哀的昆曲。

因为在《灯火纽约说人物》中的口无遮拦，周龙章貌似也感受到不小的压力，他自己在微博上也承认了?

但他书照写，微博照发，丝毫没有一点对“玩完”的恐惧。

他也不怕谁。在纽约呆了四十年，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普罗百姓，他都混得烂熟。长辈虽已过世，但周家在台湾的余威尚在，他不再被视为异类。

他也不爱钱。陈丹青的画作后来价格飙升，很多前期的收藏人士都发了财，画家本人反而手中无画。周龙章于是将自己手上的陈丹青旧作，回赠给老友。新书封面图就是陈丹青的画作?

这是一位中西合璧型的老炮儿。

一方面，是“各位家乡父老，小子初出江湖，别跟我计较，求放过”的台湾本家范，貌似各种谦逊。

另一方面，是“老子就这样了，你看不过眼么？有种你过来打我呀”的纽约嬉皮腔，实则非常强硬。

周龙章的“强硬”，除了个性，当然还因为有那个江湖地位。作为美华艺术协会行政总监，从年至今的四十多年中，有太多内地和港台的院团、艺术家，经由周龙章推介，得以在美国登台亮相了。“华人艺术教父”的头衔，并非浪得虚名。

比如，年底，中国歌舞剧《木兰诗篇》在林肯艺术中心上演?

年，当年的“木兰”以国母身份访美，周龙章参与会见，称其为“一个好女子”?

今年早些时候，估计也是对应猴年，周龙章把“亚洲杰出艺人终身成就奖”颁给了另一位孙悟空的扮演者六小龄童?

周龙章坚持选在纽约上只角居住，哪怕只有一室一厅。这间房子接待过太多明星了，除了刘文正和费翔，还有邓丽君，说小邓是个苦命人?

见过那么多美女，认为钟楚红最美。而且她的性格姿态远比姿色来得吸引，“她在纽约拍完戏之后，有多少臭男人想把她，她却谁都不要，只跟我才会跑去的59街Coliseum图书馆看书。我们可以一看就看两三个钟头，红姑席地而坐，面不改色，看得开心学得认真”?

跟甄妮更是好友。说甄大妹子呀，脾气直，嘴巴坏，得理不饶人，但谁让她长得美，声音好呢，天生就是大明星的料?

很欣赏龙应台，说她“有品”。微博上说张照片是年在香港拍的。附带一个关于王菲的消息，说年罗大佑到纽约的时候已经签下了王菲和娃娃，但王菲不配合训练，而且跟罗大佑一样都是硬性子，后来不欢而散什么的，对王菲的评价并不高?

明确表示跟梅艳芳其实不太熟，不过照片蛮亲热的?

从内地到纽约的谭盾。说谭盾很会做人，是“人精中的人精”?

跟马友友很早就认识了。说友友人如其名，有本事让每个人都感觉如沐春风，是“百年难遇的人物中的人物”?

跟李安更是好朋友。周龙章书中提到，李安在拍《卧虎藏龙》时，请他在纽约华人街找了位拳师帮忙，后来这位拳师过世，李安请人以自己的名义献上两个花圈，给老拳师最后的风光。总体上，李安是个非常念旧的人。当中这位美女是金素梅，在琼瑶剧《婉君》中演过婉君丫鬟的，后来还从过政?

对，上一篇中周龙章提及有人问某国际大导演是不是同志呀，指的就是李安。周龙章给他澄清了，说不是！?

同是同志的白先勇。两人都是昆曲票友，说他对任何人都非常友善?

明确表示不喜欢成龙，因为同情林凤娇?

说章子怡是Chinadoll，条件不是第一流的，但有那个命，时机又来得刚刚好?

说汤唯，戏好，有女人味，就可惜没红到顶，看透了去嫁人啦?

最后，有朋友问起《灯火纽约说人物》这本书。讲真，周先生的文笔实在太太太一般了，相比之下倒是陈丹青的序言要精彩得多。但难得能有一本书，提供这么多独家明星故事和照片，当然值得一看啦（我干嘛做这种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