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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之水清兮可以drawing，沧浪之水浊兮xciting。」

——采自一位魔法师

乡邮员在深山里的住处特别素朴，吃穿用度都是粗布衣服和木器瓦器，唯独那面1.5m见方的铜镜却奢侈得令人意外。铜镜四框雕刻着古奥的象形文字和充满奇思妙想的花纹，正对着朝青山大开的窗户。

如此以来，即便回到家里和睡觉的时候，乡邮员也可以看见大山了。那座山，姑且叫它沧浪山吧。

乡邮员姓芈，他和妻子一共生育了三个孩子。老大很早就辍学进城打工，老二小学毕业后就帮扶着母亲种地，老三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却也是乡邮员唯一的一块心病。

老三诞生的时候，正是「限制生育」抓得最紧的年头。乡邮员怎么说也是公务员身份，组织上又管的特别紧，为此就一直没给小儿子上户口。不料这孩子打小就特别机灵，而且热爱读书，三里八乡的人告诉乡邮员说，以后光宗耀祖就指望这棵苗了。乡邮员也想光宗耀祖，可孩子马上就要高考了，还是个黑户，甭说参加考试，连远门都出不了。

乡邮员把这个事情记挂在心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工作还是得照常进行啊，一家子都指望他的工资活人呢——

钱不多，俭省一下日子也过了。

说说乡邮员的工作吧，其实就是往三里八乡送信。山里不比外边，什么移动互联网，这儿能移动的只有人的两条腿。乡邮员心说天上的鸟儿多好啊，张着翅膀爱去哪去哪，长臂的猴子也是不错的，抓住灌木藤条荡啊荡的也能省却不少功夫。乡邮员整天在这大山里翻来爬去，风吹日晒，脸被雾成黑紫，两个瘦爪上的皮肤也皲裂的层层叠叠，村里人每每看见消瘦而灵活的乡邮员攀岩过来，像极飞禽走兽。

乡邮员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山里的生灵。他爱这沧浪山，因此竟也移情于这份清寒的工作。旁人打趣说他是山魈变的，他不反驳，讪讪一笑便过去了。

乡邮员的心里，是真的很羡慕天上的鸟儿。可鸟儿是不送信的，简直也不能驯养，他曾经试着捉住一只猫头鹰，要把它训练到能传快件，谁知道那猫头鹰自被捉住之后就不吃不喝，甚至也不叫，一个礼拜就把自己活活饿死了。于是乡邮员只好拖着自己那双老寒腿，穿梭于迷雾山林之间。

上面的人也知道乡邮员不易。局长甚至还夸过他。「这老芈，简直就是个猴子！」局长说道，乡邮员听了很受用，再赶路的时候总是小心地回忆起局长说这句话时的音容笑貌，仿佛一头老黄牛，腊八节里领了主人一个包子，过了小年还在嘴巴里吝啬地反刍着。每每想到这个的时候，乡邮员的老寒腿也突然好了一般，愈发卖力地在刀劈斧砍的悬崖峭壁间显身段——他自己也知道，没有人会看见的。

可最近实在高兴不起来啊，儿子的高考像山一般压在心头，让人实难振作起来。考不上吧，虽然不说嘴，但终于也怨不得自己的无力；可现在连参考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提读大学要面对的各种花销了。乡邮员在脑海里仔细拣拾他能记起的每一个姓名，这并不困难，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他想到自己每天来来往往扛上几麻袋人的信件消息，里面有多少要命的事儿都指望着他递消息。这些活生生的人，又有谁曾意识到他的存在呢？

乡邮员不是自怨自艾，他只是无意间很平静地想到这个事情，瞬间也觉得自己矫情了。

在用随身带的劈刀砍断拦路藤条时，乡邮员忽然想到，去年有那么一个看起来很有身份的老领导，在年终颁奖的时候仿佛非常器重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年冬天，乡邮员送信的时候经过一段非常险的木桥，一不小心跌了下来，幸而有藤条拽住，捡了条命，可藤条上的毒刺却也把他扎了个不轻。到年终的时候，领导便表彰他辛勤工作，还给他发了一枚铜质奖章。块钱的奖金，一分不落全装进自己的腰包！

乡邮员那天甭提多高兴了，简直有些忘乎所以。这时候回想起来，他很是有些羞愧，但也若有若无地浮现出那位对着他笑的领导了……

想到这里，乡邮员仿佛又被注入了希望一般，行路都多了几分底气。他干枯的双脚硌在石头上，也觉不到疼痛，一双皲裂的瘦爪更是扬眉吐气地攀着眼前能见到的藤条。然而就在他兴高采烈地往前攀援的时候，灌木丛里突然行过一条青蛇！乡邮员猛吃一吓，大叫一声便跌落下去。

这一回，不再有幸运的藤条收罗他了，他的身体被硬生生地磕在峭壁之上，一边磕还一刻不停地往下滚！

乡邮员绝望地四下伸着他那双皲裂的瘦爪，已经被石头硌得鲜血肆流。

石头划破了皲裂的手背，划破干瘦的胸口，身体还在跌落，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乡邮员绝望了，此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不再想自己乖巧的儿子与温驯的妻子，不再想那个开心的表彰大会。唯独那个光宗耀祖的念头还不听使唤地浮现出来，勾起他一阵又一阵的伤痛。

身体还在无尽地跌落。

当他再次触到一块凸起的石头时，乡邮员没有预期中的皮肤被划破的触感，反而软软地、像垫了一层鹅绒一般。乡邮员费力地扭动脑袋，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大喊大叫，竟至于喜极而泣！

他看到，身体被划破的部分流淌着鲜血，鲜血流完后却露出了新生的羽毛。他感到身体变得轻盈，挥动胳膊时胁下开始升起阵阵暖风。他低头看了看双脚，已变成了三趾的爪子，他用手摸摸了脸，竟摸到了尖利的喙！乡邮员兴奋地大喊大叫，却听到一阵哭一般的回响——他变成猫头鹰了！

乡邮员振翅一冲，消失在一片白云之外。

家里人不知道这个事情，母亲托人传口信，把城里的孩子叫回来，和三个孩子商量去哪里找失踪的父亲。

商量的结果，是四个人决定关了门窗，分别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去打听父亲的下落。最终还是小儿子，在峭壁旁边的一片沼泽地里，找到了父亲遗失的信件，然而尸体却不见了，大概是已经被什么鸟兽叼走了罢。

母子无法，只好给父亲立了一座小小的衣冠冢，里面四方四正地叠着乡邮员的漂洗干净的工作服，工作服的口袋里装好那枚代表他生前最高荣誉的铜质奖章。

二十年后，小儿子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从城里赶过来，来看望已经年迈失明却不愿离开大山半步的母亲，顺便给父亲上香烧纸。小儿子跪在衣冠冢前祷告：

「父亲，您如果能听到就显显灵吧，现在已经没有限制生育了啊。」

晴天白道里，忽然传来一阵哭一般的猫头鹰的叫声。儿孙四人顿时呆住了。

最小的那个孙子，天生异象，长大后竟然懂鸟语。这位姓芈的宝宝，就把当时猫头鹰的叫声记了下来、写进诗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drawing，沧浪之水浊兮xci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