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我不敢面对他的珠玉之作

上世纪九十年代,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举办了据说是有史以来最完整的维米尔回顾展,观众踊跃,预订非常困难。当时还没有网络订票,电话打过去,永远占线,我就放弃了。

要向各国征集一位画家毕生的作品,非常贵,非常非常麻烦,所以你要是错过这次回顾展,等于是此生再也等不到另外一次机会。

90年代维米尔回顾展,华盛顿国家美术馆外排起了彻夜的长龙

1.

要画画,少看展为好

回顾展收集的不光是作品,而是岁月,岁月无价,除了这位作者的一生,包括他身后,他的作品所跨越的好几个百年。

所谓回顾展,差不多是二战以后,才渐渐成型的一个展览方式,所以像卡拉瓦乔、伦勃朗、普桑,一直到塞尚、梵高,你十九世纪往上数,几乎所有古代艺术家,从来没有机会看到自己一辈子的作品挂在一起。

所以我每次从回顾展展厅走出来,总是神志恍惚,觉得在跟这个人诀别。你当然可以再来,而且再来,可是最后还是诀别。

但我仍然决定不去拜维米尔了,我不敢面对他的珠玉之作。

倒不是指他的画精美、圆润,而是指那种绝对沉默的画面,看了以后我会觉得自己的画只是涂鸦,没有诚意,没有心肝。

维米尔《倒牛奶的女仆》

是的,假如你也画画,为了哄骗自己一直画下去,真的是少看、甚至不看大师。

2.

不值钱的维米尔

什么心无杂念之类,诸位要是看过关于维米尔绘画生涯的电影,叫《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就可以看到,他也有世俗的烦恼。

电影《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他生性清高,很少卖画,买家呢,求之不得。他一辈子只留下三十三幅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身后很快就被遗忘,差不多要到二十世纪才被真正重视,所以你如果了解他那会儿,也就是十八九世纪的价钱,你会不可思议。

他那幅《花边女工》,在年才卖七个英镑,到了年,转手卖给卢浮宫,多少钱呢,也才五十多英镑。

维米尔《花边女工》

他还有一幅穿着黄衣服,带笑容的戴珍珠耳环的女孩肖像,在鹿特丹转手的时候,才卖到三个弗罗林,当时的币值。

到了年,才被赖兹曼夫妇以一百多万美元买下。

维米尔《少女肖像》

总之,电影的叙述围绕作品的讯息,我们都不可以太当真,所有经典就是那块布,我们永远无法知道在这块布后面,这个画家经历了什么。

维米尔《老鸨》,左一据信是维米尔自画像

世人形容绘画是镜像,映照存在和真实,以我看呢,绘画其实是永恒的谜,你永远不可能根据这幅画了解这个画家,除非是他的才华。

3.

将生活凝固成物质

艺术和生活的关系,是长久争论的问题。

荷兰画派呢,据说是最早表现世俗日常的生活,伦勃朗、维米尔都画过很多日常的生活,哈尔斯当然也画过。

要论日常生活那种细节,这种生活味儿,我以为另一位叫霍赫画得更好。

你要去看活色生香更多的细节,酒馆啊,小作坊,那是三流荷兰画家画得更好、更多。

可是你要是看了十幅以上,可能会有点厌倦,因为那只是叙述,而不是艺术,更不是神品。

维米尔迥异于所有荷兰同行,他的画,十之七八是神品。在他的画里面,一面墙,半扇窗子,一张桌子,一个椅子,一块桌毯,都是沉默的神迹,凝固为一种物质感。

维米尔《窗前读信的女子》

或许因为维米尔身后,画价太贱,美国倒是弄到不少件维米尔。

以他作品总数来说的话,华盛顿国家美术馆有那么三四件,纽约弗里克收藏馆有两件,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有五件,这五件当中,我以为最精妙的,就是这幅《瞌睡的女仆》。

维米尔《瞌睡的女仆》

这幅画跟他最经典的几幅画比,你比方挂在海牙的我们最熟悉的这个,后侧面回过头来,《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还有挂在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的,比较大的那幅《绘画寓言》,就是跟这些画比,我们眼前这幅《瞌睡的女仆》也是维米尔的经典。

维米尔《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我以为所谓绝品,通常体现为一次性,那是才华的意外,是上帝的礼物,是画家的运气。

维米尔《绘画寓言》(画室)

维米尔《绘画寓言》局部

4.

灵魂出窍的绝品

好画家,会在某个阶段刻意地描绘一件自以为重要的作品,有时候会成为绝品,这里面原因有好多:

一种呢,是你得到一个非常难得的、重要的订件;还有一种呢,就是你的雄心已经攒了很久了,想干点什么。

这二者互为因果,有时候会画出绝品。

还有一种是不刻意的,你手气正好特别顺,又想画一点有挑战性的东西。画家自己的才华和能量,有时候要靠自己逼出来的,结果你这么一路画下来,不想就画成了一件自己难得的绝品。

后一种情形,完全不刻意,而是,若有神助。画家开手画的时候,料不到会有一张神品出现,他只是那么画着,结果呢,只有上帝知道的原因,他居然就画出了一幅自己手下的神品。

这后一种状态,最珍贵,梵高许多画就是这个状态。

我不知道维米尔自己怎么看《瞌睡的女仆》,大家如果熟悉他,应该知道,这幅画不太像他其它比较重要的作品做过一些格外的、复杂的设计。

在屋子里,在桌子旁边,在某个下午,主人睡着了——是荷兰二三流绘画经常采用的主题。《瞌睡的女仆》完全可以画成一张寻常的荷兰风俗画,可是这幅小小的画迥出意表,为什么呢?

用佛家语来说,就是在描绘的过程中,忽然“入定”了,有点像桌旁这位妇人那样,坐着坐着就睡着了。但我立刻又要说,这种出神入定,不是精神现象,是工作现象。

所谓“慢工出细活”,像这样精密醇厚的画面,是经过极端专注的漫长过程,审慎地、绵密地填满每个局部,有点像刺绣那样,就像从前的女子做女红,从前的书生临古帖,一针一线,一撇一捺,静静地做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这时候,你说是魂灵出窍也好,你说是物我两忘也好,人和他做的活,忽然就这么“入定”了。

来源:看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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