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是谁呢？听听他自己怎么说吧，“我现在是怎样一个角色呢？人称是画家，讲来讲去那几枚过时的小油画，忽指为作家、评论家，可见如今成家真好办；‘海龟’身份抵赖不了了，我只好当他是恶名；‘知识分子’总算美称吧，我不领情，做人而成一‘分子’，岂非小道；我宁愿做回‘老知青’，只是‘知青’老来不好当，身为教师好几年，我至今讲堂上，忍不住要抽烟……”

相信读了上面这段话，你一定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了。下面便是他答《都市消费报》问。

记者：奢侈这个概念总带着时代和社会的色彩，你对西方与东方、过去与现在、古典与现代、贵族与平民的奢侈能从时代和社会的角度进行评价吗？

陈：真的贵族没有钱的概念。电影“罗马假日”的那位公主私走闾巷，不带钱，没有钱，完全不知道市面上的日常开销。今日中国社会假如哪位人物是“精神贵族”，意思是这家伙很穷，玩儿‘精神’，至于现在常说的‘权贵’，无非是指行政级别，反倒是很有权，何贵之有？如今大家随口说‘贵族’啊，‘奢侈’啊，意思都是钱。”

记者：贵族往往是引导社会消费的群体，奢侈与贵族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系？

陈：谁说贵族是引导消费的群体？“消费”一词要到19世纪才出现，19世纪是资产阶级全面胜利的时期。20世纪，残存的贵族已成稀有动物，给诸如英国丹麦那样的政府供养着，躲在宫殿里，不但不能引导所谓“社会消费群体”，反而得花心思抵御“社会”的引导——年轻的贵族喜欢溜出来，像“社会群体”那样消费消费。今日的时尚哪里是贵族引导，所有躲在办公室操纵消费趋势的人物全是资本家，根本不是贵族。

记者：奢侈与艺术的关系总是很暧昧的，如果把这两个词都拿到消费领域来讨论，他们的关系具体是怎样的？

陈：一点不暧昧，艺术就是奢侈。奢侈品就是艺术。老百姓说得好，一张画儿！不就是一张纸么？又不能吃，又不能喝。

所以西方的艺术活动倒是极奢侈，美术馆每年要开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盛大特展、专题展、回顾展。为了一个画家，一段时期的作品，从全世界博物馆商借作品，撮拢来，挂起来给人看看。我记得纽约现代美术馆为了举办毕加索、勃拉克两个人上世纪初在巴黎的立体派作品，整整筹备三十年，多奢侈！

记者：到现在为止，您印象最深刻的奢侈是什么？为什么？

陈：令我惊讶的奢侈太多了。既然“奢侈”一次很难定义，又被胡乱盗用，我就索性胡论吧——

我以为走路很奢侈。现在我不能想象在农村期间，我们翻山越岭、跋涉渡河，赶去集市，来回将近五十多里路，只为寄信。

在长城上遇见一对德国老夫妇，自称每年专程来中国，不为别的，只是手搀手一步一步登上长城的顶端，临风站一站，然后手挽手一步步走下去，翌日飞回德国去。我愿将这类西方人类私人性奢侈行为称之为“贵族的”，甚至是“道德的”。

亲邻之间特意做碗热腾腾饺子端着穿过弄堂上楼送来——有时在饥荒年代，有时刚刚吵翻又多和好——是常有的事。现在情人节的情人们路边花钱送玫瑰，实在不足道。

到目前为止，我找不到恰当的词语，而“奢侈”一次遭遇我们这样的消费时代，要么被略有资财而急于摆脱贫贱记忆的人如梦话般朗朗上口，要么被生意人不断盗用、利用，此外，“奢侈”一词早已言不及义了。钱、消费和奢侈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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