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三的下午，天鹅按响了猫头鹰咨询室的门铃。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他总是在他的咨询时间一分不差地按响门铃，然后在猫头鹰给他开门后径直走到咨询室里。猫头鹰想，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想在等待室里呆着，但现在还不到谈这些的时候，她还是想听听他会带来什么。

天鹅昏沉地陷在沙发之中，表情黯淡。他的目光落在地毯的一角，而他的思绪漂浮在一大堆无聊的碎片之上。无聊的感觉捆住了他的舌头，他好像没有任何动力开始说话。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

这几分钟的沉默让猫头鹰也感觉像是要溺死了一般。于是猫头鹰开口说话，想要把他们两个都从这死一般的沉默中救回来：“好像你此刻的感觉很不舒服。”

天鹅头也没抬，有气无力地回应：“是的。”

“我很想知道你的脑海中飘过了什么。”猫头鹰问。

又沉默了几秒，天鹅说：“活着真的挺没意思的……我小时候就总是这么觉得……但是又好像没有什么强烈的动力去死。去死也是需要勇气的，需要去做点什么。可是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是觉得很累。”

他们又陷入沉默。

“前几周你似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累。这周发生了什么吗？”

天鹅等了一小会儿才开口，仿佛是在蓄积能够支撑他说话的能量：“失望，对生活的失望吧。和我爱人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那你愿意多讲讲吗？”好像今天这节咨询只有这样推动才能继续下去。

“她对我挺不满的。嫌我赚钱少、嫌我不能随时满足她的需要。她已经不是我刚认识的那样。越是理想化，就越会跌得惨。”

“你是说你对和她关系的理想化吗？”

“不是，我是说她对我的理想化。她当时大概就是被好看的脸冲昏了头脑，非要和我在一起，到头来又对我各种失望埋怨。鸟性（人性）真的很可笑。”

在与天鹅咨询的前几周里，猫头鹰已经听到过天鹅与鸽子的关系。和她最初的猜测一样，鸽子在那群被天鹅的魅力迷倒的一众母鸟中。天鹅在那之后留在了那个水草丰盛的大花园里。大花园旁正是鸽子家的庄园。鸽子虽然不是庄园的继承人，但在物质上依然有着优越的条件。她没有那么漂亮和自信，所以天鹅觉得她那么努力地靠近自己，其实也是想要通过和天鹅的关系来证明她的魅力，向她那群叽叽咕咕的鸽子闺蜜们炫耀她的优越感。

天鹅并不喜欢她，对其他追求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天鹅觉得鸽子只是想要有个漂亮的男朋友，这不过是庄园大小姐的一时兴起。他们怎么可能在一起呢？门不当户不对。天鹅对鸽子的追求反应得非常的冷淡，但鸽子竟然锲而不舍。有几次鸽子借看望生病的天鹅的机会，呆在天鹅的小房子里不肯离开，尽管实际上天鹅把床让给了鸽子而自己睡在地上，但是很快花园里传开了一种流言蜚语，说天鹅和鸽子就快要订婚了。

鸽子大概也是用这招说服了她那古板的父母。有一天鸽子对天鹅说，我父母想见见你。天鹅非常错愕，不知道他们要找他谈什么，难道是要他离鸽子远远的吗？他甚至有些愤慨，明明是你们的女儿缠着我，搞得大家都以为我在和她谈恋爱。但他不是很敢得罪这富甲一方的鸽子家，还是拎了些伴手礼去了那个敬而远之的庄园。

他没料到鸽子的父母是要和他谈鸽子与他的婚事。他涨红了脸说：“你们误会了吧，我对贵小姐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意图。”他匆忙离开，躲回自己的小屋。追过来的鸽子在门外敲门、哭泣，他都不作理睬。过了好长时间鸽子才离开，天鹅想，这下应该消停了吧，以后也没有这种麻烦了。

但是第二天鸽子的妹妹来了。她先是说她姐姐是认真地想要和天鹅结婚，又讲了很多她姐姐多么喜欢天鹅的证据。看天鹅还是漠然的样子，她又说她姐姐昨天回家后多么痛苦，晚饭也吃不下去，一夜都睡不着，今天已经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鸽子妹妹说：“天鹅哥哥，你忍心让我姐姐这样痛苦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姐姐吗？”

鸽子妹妹所讲述的鸽子的痛苦让天鹅挺难受的。他从来都不是个残忍的人，他只是与人比较疏离。但他疏离的原因是因为想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拒绝会让鸽子这么痛苦。

他在想，既然自己从来没有喜欢任何一个人的感觉，那么何苦去伤害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呢？如果鸽子是真心的，也许可以考虑和鸽子在一起？但他需要问清楚一个问题——“她究竟喜欢我什么？”他问鸽子的妹妹。

“你真的不知道你有多好吗？如果不是我姐姐喜欢你，我也想要追求你。你记不记得之前有次你们一群人去郊游，有几个油腻的癞蛤蟆想要调戏她，是你装作她的男朋友保护了她。你很善良啊，也很有正义感。又很独特、很神秘……”

鸽子妹妹说的这些，天鹅当然记得，但他以为自己只是举手之劳，这些都算不上什么值得被喜欢的点。他也想不到他这样一只普通到尘埃里的鸟，一个在几年前还挣扎在生存与死亡之间的鸟，在获得了美貌的加持之后，这样原本不起眼的特点竟带着如此耀眼的光环。他对这一切都有无比复杂的感觉，也许是庆幸自己最终得到了幸运？也许是感觉一切都像梦境般虚幻？他不知道，他说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