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糟糕的晚上。
她这样想着，单脚跳进厨房，抖掉另一只靴子里的雪。雪晶莹无辜的堆在瓷砖地上，她无奈的抓起扫帚，知道它们是一夜都不会化的。扫完，她打开冰箱，手伸进冷藏室就不舍得出来；比外面还暖和。她翻了翻，唯一没过期的是一包意面和昨天吃剩的半个鸡翅。
”嗨。“哈利的声音从沙发另一角，灶台灯照不到的地方传来，她回头的时候正好撞到他回头，他镜片闪着橘黄的光。
”没看到。“她说。
”我真遗憾。”
“我快饿死了。”
言珠是个半吊子观鸟爱好者，本城公园里的鸟都牢牢记得她怎样带着望远镜乱跑，她尤其喜爱猫头鹰。她来之前就计算过了，这里至少有五种猫头鹰，雪鸮，灰林鸮，长耳，短耳，谷仓，见到哪种都可以。
一本《高地观鸟手册》已经被她勾完，最近常去的地方是一个水库，离这里五英里，不通公交。有一次她看到白鹭飞过，翼展至少有一米七。那垂落的长脚像退化的人腿，尾羽像长袍，整只鸟像只泄气的人形热气球。她中了魔一样跟了过去，差点掉进水里。她撞到一块警示牌上，照着月光她念道：小心落水，此处有人溺亡。下面有人用红笔写了一个名字。还有一次她被蝙蝠咬了。
可是她还没见到猫头鹰。她能感觉到随着自己的动作变得更安静，等待的时间越长，猫头鹰的啸叫也离自己越来越近，今晚甚至有一只就在她头顶上叫着。那一定是护巢的鸟，叫的极凶惨，起起落落的沙哑中甚至能听到人类胸膛鼓动的声音，却呆在枝头不走。一个微弱的叫声应和了一下，和它相比几乎是明快的，但很快蒙下去。怎么？是叼着雏鸟飞走了吗？她想，这时候面前的两三棵树震荡了一下，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她想自己一定看到了什么影子，但这里虚张声势的木鸽子是那样多，谁知道是什么的影子呢？
回去一定要和哈利讲。
当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回去的时候，手机掉了出来，屏幕亮着，上面一行很俗气的字，她一开始以为是忘了关爱奇艺消息提醒，然后反应过来那是她男朋友发来的——
”我们分手吧。“在她边甩锅铲边和哈利讲自己的见闻的时候，她也在心里反复看着这行字，越看越觉得俗气。
“猫头鹰没那么警惕，你一定是动静太大了。”
“我？”她声音不自觉提高了，狠狠瞪了他的眼镜一眼。
“我小时候经常能在树林里见到，一到晚上，树木就好像长了眼睛，上面全是猫头鹰，我一叫，它们就跟着叫。还会飞下来跟着我。”
“这。。。你确定是猫头鹰吗？”
“当然是。言珠，我跟你讲，你这不正常。天天去找，找了两个月还找不到，这不正常。”
“我会慢慢找。“这个时候意面已经要熟了，闻起来能吃，她的心思全在它上面。
”我就把你留在这里吧。也不早了。“他知趣地说。
半个身子踏入走廊的时候他回了下头，”你今天好像很开心啊。“
”我刚刚分手。“
他摇了摇手，把自己整个放进了门外。
”我分手了。“她对里斯说。他此刻坐在她床上，脱掉了衣服。言珠没注意到，继续说，”你说我怎么能忍他那么久呢？“
”你记得我上次去他家，就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她妈妈要我留下来！而我已经订了宾馆!"
“我知道，然后他叫你留下来。你不愿意，他就说他已经跟妈妈讲过你会留下来了。”
“这件事我也讲过吗。”
“虽然你不信，但你真的讲过。”
俩人沉默了一秒，这一秒让她发现他光着身子，但是他挺得笔直，一副认真的样子。“你要吃意面吗。我快饿死了，但是做的太难吃了。”
“我已经吃了个苏格兰派。”
“哈利没看见吧？”她仓促的说。
“应该没。但是那个派好像是他的。“
她端着惨不忍睹的意面回到房间。里斯已经穿上了衣服，他半躺在她的转椅上，柔软的椅背被他压的后翻，一阵烟从他头顶飘上来。”来点。“
”我不抽。“
”你不抽怎么知道不喜欢？酒能喝，石头不能抽，这都是社会建构。中国人这么怕，都是鸦片的缘故，但是这又不是鸦片。“
”收好了，下周三卫生检查。“
他缓缓举起烟斗，眼神飘远，“他们要看只能看到烟斗，烟斗里放的都是烟草。”
言珠打开电脑开始学习。被石头挺好的，总归安静些。她最受不了他放爵士乐。无论他怎么解释它的历史，它乐理上的自由，她总觉得憋闷，萨克斯的质地像是在不通风的房间开舞会，她是被抛下的那个，穿着她从未穿过的束胸裙子努力呼吸。
才学了十分钟，里斯的热气呼到她的脖子前。她突然有种冲动，想把他俩的照片发给前男友，最后还是忍住了，推了他一下。“明天考试。”
他哼唧了一声，打开收音机。她搞不明白里斯为什么喜欢这些过气的小器具，每半小时就死机一次的拼装电脑，两根弦的吉他，跟自己过不去似乎是他的乐趣。
不过这次他没听爵士乐电台，而是打开了新闻。
他们住的街区又死了人。
“我保证是又是有色人种，黑人，拉丁裔，亚裔。。。”
广播说是亚裔，言珠右眼周围的肌肉抽搐一下。“真难过。可是我们得活下去，里斯，我们还有食物，有口罩，大好前程。“
”你的人有事你也不在乎吗？“
她没回答。过了几秒，她小心的望了他一眼，他表情平淡，好像已经忘记了。
收音机还响着，电脑也亮着，但是她却爬到了床上，睡着前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另一张床上，她清楚看见了；南方天气湿漉漉的，家里每个窗户上都架着塑料挡雨棚，被雨水蒸出甜腻的臭味，天花板上有蛾子。都是冷菜，坎着个纱帐子，掀开以后天花板上的飞蛾往下冲。赶紧吃啊，男朋友妈妈催促。她好像在那里听着，又好像在床上听着。她望着晃动的天花板，担心墙角的蛾子会不会掉下来。他突然动了一下，她抽搐起来，糟了，她喊叫的时候蛾子会掉进嘴里去的。他妈妈也一定听见了。
哈利主动要求和她一起去找猫头鹰。
”只要我去，你就能看到。“
她脑海里还是收音机里泠泠淙淙的盖尔语。里斯一定是在她之后不久就睡着了，并且也忘了关收音机。她半夜醒来了一次，看到被子凌乱的盖在两人身上，他们躺的方向不一样，电脑闪动着水族馆系列屏保，连睡觉都那么临时。我刷牙了吗？收音机被踢到床下，那时候在放古典乐。在她很不深沉的梦里她又听到了一挡深夜谈心节目。早上，里斯听到那款盖尔语广播。他火了，”世界都要毁灭了，我们为什么要复兴一个死掉的，白人文化？“
什么？哈利在说什么？我真困啊。自从里斯搬进来，我就没睡好过。他的眼睛真绿，那么浅，好像涨潮时的潮间带。上一次去海边是什么时候？海边没有猫头鹰。
”这是体质原因。“看到她震惊的脸，他安慰道，”我发现猫头鹰特别喜欢我。“
她耸耸肩。
“见到猫头鹰之后你会做什么？”
“不做什么，最多录个音。”
“不拍照吗？”
“英国有个摄影师，用闪光灯拍猫头鹰，猫头鹰受惊，把他眼睛抠出来了。“
”只要我在，就不会。“
想到他是学文学的，言珠原谅了他的胡言乱语。”你知道吗，附近又死人了。是个中国人，他没有正经的工作签，瘟疫来了也只好继续打黑工。“
“我也看到了，”他怀着真诚的歉意说，“首相是个种族主义者，自从他上台以后，政府越来越保守了。我们大部分也好不到哪去。我真讨厌他们。”
“你做的盖尔语广播怎么样了？”
“哦。要停了。没人听。两个合作的同学已经死了。但是那个文学的博客还在更新，这周我写乔治爱略特，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