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则华语诗歌选读一

前言

韩高琦

越来越淡然,越来越明晰:自上世纪90年代开始坚持的所谓“原则”写作,在口号和实践中都努力过一阵子,这又能说明什么?经过多年沉潜式的反思,相对于个体,我以为诗歌的倾向性写作更多地服从于本能,而作者的气质类型会将某种品格带入其中,并能吸附大致近似的审美者,相互之间引以为同道,一起发声;但是否就此可以将其他人或其他流派的写作视为异类而予以排斥呢?显然,谁也没有被赋予这样的裁决权。大路通天,各走一边。谁又能勉强谁呢?百年光阴刷新一代代人,真是“白云苍狗尘寰感”,曾经在青春期扮演的英雄角色最终让我回归至现世生活中的一员,“流露出省悟后的幸福,一种不带怨怼的温和捐弃”(齐奥朗语);回归至被夯实后的生命原形,普通,普通,再普通,一个似是而非的知天命的人。

但是否放弃初衷了呢?没有。我坚持“原则”未曾动摇过,我坚持独立写作、坚持民间立场从未动摇过,只是换了气息:一种貌似“狭隘”的自由空间(脑中跳出了利休师傅二叠半见方的寂茶室)——出于自洁、平和与知性的守卫。人生苦短,再也不想浪费精力在无谓的铺张上,那种酒神附身似的激烈方式,不顾一切的征服方式,都成过去式了。人世间嘈杂,难免磕碰,人以群分,与三观不合的人免谈诗艺,免谈梅花中的丽影,免谈斜风细雨中的燕子,免谈茶道,免谈魏晋风度,是的:免谈一切!更不用说去争辩与说服了,布罗茨基诗云:“谈话全是贫瘠的交易。”(现在我连开口说话都觉得吃力、甚至无聊,好像被香烟伤了肺),贾葭先生说:“明白的人不用说服,要说服的人,却很难明白。”信然。“原则”诗群的运行态势也趋向静美,“山随平野阔”……。由于种种原因,原计划在今秋举办的第二届“原则诗歌奖”被延后了,我不得不启动第二方案:编选《原则——诗歌年刊》。有人问我:“你要编成一本怎样的诗选?”——因为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原则》诗刊的复活之举(中间断档20余年),年利用互联网重组“原则诗群”平台后也出过5人编选的《原则诗选》一书,但那是造势举措之一,并非复刊——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我想起了奈保尔小说《米格尔街》中的一个对话场景:

波普自称是个木匠,可他做的唯一的东西就是自家后院芒果树下那个马口铁的小工棚。就是那个小工棚他也没有盖完。......

不过波普从不闲着。他总是捶呀、锯呀,刨呀,忙得不亦乐乎。我喜欢他干活。我喜欢那些木——乔木、香树和蟾蜍树的香味,我喜欢那些木屑的颜色,也喜欢那些锯末像粉一样落在波普鬈曲的头发上。

“你在做什么呀,波普先生?”我问。

波普先生总是说:“哈,孩子!这个问题提得好。我在做一样没有名字的东西。”

我就喜欢波普这一点。我觉得他就像个诗人。

的确,我编《原则》纸刊,如同“在做一样没有名字的东西”,因为名字是定义,是俗世的身份确认,是坐标定位,以便唤出对象的三维轮廓,说穿了无非是自我囹圄的设计和应用。在诗学行为上体现为停滞的僵化,止于此。而波普(或另一个韩高琦)的举动表明他或我“是在一个时刻里做梦的人,”博尔赫斯在《布法和白居谢的辩护》一文中采用了一个类似的比喻,“他竟发现他自己在做梦,而他的梦的形式就是他自己。”诗人因为梦而致身体的维度被“解禁”,眼前不时出现贝雅特里切的倩影——我正在做的这件事,或即时发生的本能审美行为,始终导向不断加入塑造努力的一种不确定(对应着遥远的绝对意志,那无限的可能);至于以后读者如何参与其中,我所能给出的答案依然是现成的,那就是博尔赫斯在《诗歌》一文中讲的“诗歌是美学体验,这犹如诗的教育中的一场革命。”我在付出的回音中感受到了处于破与立的辩证博弈中的一股被提升的愉悦力量——过程中的美学坚持是不需要定义的,即“没有名字”可言。

这期编选以私下约稿为主,基本按来稿先后进行排序——在栏目的设计与命名上,俞强兄提出了宝贵的建设性建议——总观稍嫌庞杂(刊物的定位还处在模糊阶段),但阵容也算豪华,在质量的把控上,不管新朋还是老友,我以“原则”素来的标准予以严格的审读和筛选。当然,不足与遗憾之处难免。

本期《原则》以浙江诗人为主打。其中的孙武军、伊甸、潘志光三位老师无疑是改革开放后浙江现代诗的拓荒者、引领者,现今他们依然笔耕不辍,技法纯熟,且为人低调,不事张扬,“人诗合一”的命题,被他们践行了大半辈子;而以李郁葱、俞强、蒋立波等为代表的中生代力量,高纬度、多视点、多向度的文本拓展,无疑将浙江诗歌整体站位推向了当代中国诗坛的前沿风景线上……至于更为年轻的诗星也是继起有人!当然,与《原则》没有交集的其他浙江诗人则不在我(们)的聚焦视野中;另外,通过较长时间的辨识,那些油腻者、投机者和功利主义者的分行文字也逐一淡出我的阅读菜单。

《中外笔会》是中国首家多语种国际文学微刊,以刊登中英文对照的诗歌作品为主。到目前为止,已发表中国、美国、英国、法国、意大利、叙利亚、阿根廷、芬兰、印度、挪威、德国、日本、爱尔兰、伊朗、乌兹别克斯坦等国诗人、作家的作品。《中外笔会》由中外作家轮值主编,主要有:高海涛、程庸、陈东东、葛红兵、玛丽娜?波尔切利等。本专栏由程庸兄授权供稿,为避免版权纠纷,每首诗后都注明出处。另外,侨居西班牙多年的青田籍诗人王晓露兄也给我发来他译的三位西班牙诗人的诗作,一并和合到该栏目里。感动!

“群峰之上”编发的是部分省外优秀诗人的作品,《诗经·小雅·鹤鸣》:“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意思错不了。

这次我特别要感谢的是丁成兄弟,是他慷慨而无私地把译就的60首贡蒂尼的诗作发来供《原则》选用。丁成是当今诗坛的鬼才(他有一句座右铭:“我写下的每一笔都是败笔,且所有败笔都是我的本意。”),同时也是一位立体艺术家。读完贡蒂尼的诗,我觉得他们两人仿佛构成了一种镜像关系。李原兄评述贡蒂尼的诗不惜冠以“最好的诗歌”之称谓,认为其技法娴熟,语言隐忍,“适度的神秘,有种古老术,……他说出不可言说部分。”诚然,但我要补充的是,贡蒂尼的语言魔术更让可说部分保持缄默。

其次我要感谢侨居西班牙的诗人厉雄兄,“海外华人诗选”系他组的稿:质量整齐可观。

最后我要感谢所有支持《原则》的朋友们,一旦离开你们,《原则》就会踏入真空。

年初应发星兄之邀,我为民间诗刊联展所写的有关《原则》的简介(其中的释义部分为“原则诗群”主要几个骨干商讨后定型的)转录如下,作为本篇的结语——

《原则》诗刊创建于上世纪90年代,地点:中国渔村宁波象山半岛石浦港,发起人为韩高琦。96年韩高琦下海,《原则》暂由江苏诗人孟国平兄接手编过两期后暂停。年,在互联网基础上重新复活和扩展了原则诗群:立足浙江,面向长三角及全国各地,并公开出版了由俞强、李郁葱、史一帆、吴伟峰、韩高琦合编的《原则诗选》(上海三联书店出版),80余诗人入选,共计诗作多首(组)。年度因缘与象山涂茨镇政府结成对子,在文天祥吟诵过的“乱礁洋”设立“原则创作基地”,同时成功举办了首届原则诗歌奖,影响积极而深远。毋庸讳言,因为评选过程的严肃性、客观性、公正性、透明性和前瞻性,每个环节一丝不苟,使得该奖项成为目前国内含金量最高的诗奖之一。原则诗群不仅是对早期《原则》民刊立场的承续,也是新形势下的一种反思、同道重塑、力量汇聚和艺术复兴。原则的“原”即原创、原生态、本真、本原……,以此为基石,注重生命的内在真实性和艺术的可信性,旨在突破当代虚假文化和商业文化所催生的诗歌写作态;“则”即准则,也就是在乱象纷呈的功利环境中确立自己的创作向度。“原”和“则”的结合,就是我们为人为诗的前提。因而,原则诗群以坚持原生态诗歌创作为宗旨,正本清源,卸下浮躁或多余部分,让诗歌回归到“无用性”,让诗歌回归到自然语法中,让诗歌回归到诗歌本身……。

.9.20于天台山

汪建军的诗(8首)

小宅里

被所有的地图缩小到无

只有在心里,默默地把它放大到

家园的样子,虽然比地图暗淡又寒碜

小小的村落,未來的落叶或尘埃

忙碌的蚂蚁和蜜蜂记得

野花又长高了多少,村路不再柔肠百结

一些巨大事物的阴影或意志

碾压着村庄的安宁与自然之道

庄稼和飞鸟在撤退,节气也在撤退

人间早已换了面目?小小的村落

无力抵抗,无力保留,先人也无力保佑

住在昂贵的公墓,看上去多么风光

沉默输光了万物的本分

天何言哉!我们都自以为懂,在这里

白色的雨珠如何扑向污水的怀抱?

.6.17

从杭城回到小宅里

一个善良的词,不会被设置成反面

成为它自身的刺或刀片

每一个平凡的日子,在你体内刻着疼痛

从杭城回到小宅里,孤独而彻底

仿佛再也回不去的陌生国度

余生都是无法停靠的逆行,闪光的

星星,卸下隐喻的标志

夜晚把小村还原成童年的样子

那些书,依然在寻找新一代的读者

西湖边,汽车有更多的禁区

苏堤和白堤,最闪耀黑白留学生

勋章似的面孔,在电视小品中谁没见过?

沉陷于一种历史的表情,土地冷漠

庄稼早已被抹去,现实到未来的过渡里

钱不是唯一的衣锦还乡的词

.6.23

小宅里王子

每一片土地,神赐的山水

都不会失去自己的王子:

神的儿子,阳光中的天使或花灵

叶子和花朵的颜色,果实的香味

是最坚实的蜃景和天堂

夏天的汗水融入万物之阴影

桃树,梨树,枣树;茄子,毛豆,南瓜

丰硕了日子,在诗歌的化石中

露水和云雾鲜美如初

卑微才是我们的镜子

那么多无名无姓的草在这里扎根

眺望无限,以一道短暂的绿光

唯有爱不会被污染,御风的王子

不会抛下我们,有一个声音

在尘埃中说:奉献还远远不够!

.6.24

小宅里的鸟

听不厌的是天籁

它在夜色中集起光亮,献给黎明

这里的黑暗,仿佛从未被噩梦污染

而林间流淌的音乐是多彩的

画面不能呈现全部的意义;光影斑驳

每一串音符,每一缕间隔都充满意义

带来满眼未被理解的事物

雨中低头的花朵,果实完美的曲线

膨胀的色彩与结构,永不会出错

所有的聆听依然匆促而肤浅

不仅仅是歌声,羽饰的繁复,自由的姿态

都是空气中世代相传的珍宝

这些不会被夺去,恩赐是最终的谎言

鸟鸣从光年之外传来,无需翻译

男人们的话只是卷起尘土的噪音

.6.25

相片中的小宅里

不到半个世纪的光阴,三亩池

被喂饱了污水的三亩池,沟是呕吐的喉咙

美图寻找的其实是逝去的记忆

草长莺飞,蔬果飘香

沿每一场大雨游向水田的鱼群

如悠悠长梦,搁浅在垃圾和荒草里

家园在某一个深夜转身离去:草房

瓦房到别墅,如凄凉蜕下的皮

冰冷的瓷砖下蜷伏着古老的幽灵

穿着我们的身体游荡,仅仅是

无目的地游荡,岁月与人生

在惊弓之鸟的坦途中循环,三亩池的涟漪上

刻不下汉字的痕迹,甚至找不到

一棵把不朽当作理想的树,年年岁岁

梨树与桃树,红的白的花瓣如绝句凋零

回去,是每一个老人最后说出的词语

那声音微弱得像一丝穿过小宅里

再也不会回来的风,能否飞上天堂?

.7.2

蝉鸣覆盖下的小宅里

夏夜的露水,抛下被吮吸过的躯体

蝉把带泥的壳,抛在低处

就像赤裸的灵魂复苏,攀缘不息

花朵与果实均可忽略,陈旧的瓦片

积蓄着微薄的反光,轻盈的方向

无须翅膀再用透明作无谓的过滤

蝉鸣晶亮如滋润空气的雨滴

声音中无数反向的剑劈开浓阴

树冠的尖塔得以挣脱黑暗的纠缠

那迎向天穹的塔,它坚实的结构

布满支撑灵魂的秘密路径

所谓脱壳,就是音乐飞出琴弦的一瞬

多么固执,多么骄傲的吟唱

震颤中有源源不断的雷霆

潜入沉睡的村庄,满天星光仍是余响

.7.5

小宅里历史

人的虚构,或者虚构的人

我们早已习惯于这样的真实,传说并

无可怀疑,仿佛作物在恩赐中生长

残留着伊甸园的土色与悲伤

花永远无用地开放,如展开自己的结局

它们的果实是这些男人和女人

生命或时间的果实,终将

成为贫瘠与尘土的一部份,千百年来

生生不息的土地献出卑微的祭礼

如果你也来到这里,代表一个人

或者无数人,无须将惊奇

匿藏于不带一句问候的风的溶液中

太阳也在屋顶上空无所事事

无力驱赶本质的黑暗,而星光的文字

记下一切事物的痕迹:那无始无终的幻梦

.7.7

小宅里的秋天

混乱不会轻易结束,一切都是缩影

时光如淡烟,如薄雾

比秋风更不易揣测的消逝之术

每一次机会只使欲望突兀

民宅的消失比梦幻更快,缠绕的风

在枝头发出使树叶变黄的声音

无处哀诉;远处的高楼依然布满幌子

财富刺眼的光芒,和新闻一起涌出

在人间,我们必须为奇迹支付代价和掌声?

让所有的冷漠和诅咒都降临于我吧

我相信,那不可窥测的丰饶

匿于黑色的壳中,紧贴本能鲜美的红衣

任草黄草枯,世间的无奈已落叶纷纷

腐烂比成熟更坚固?残留的果实

由红变黑;期待,毕竟不会全部落空

.9.6

[汪建军,笔名一梦无痕,年生于杭州袁浦镇。习诗多年,少量习作发表于报刊杂志。诗观:诗是未知事物在语言中的呈现。]

(选自《月涌大江流——浙江潮》栏目)

骆艳英的诗(3首)

1月2日:夜雪,壁炉前偶尔谈起诗

我竟无法入睡。是另外一场雪

在描述阀门:螺纹尚未收口

像词语还在等待更多的旋转与拐弯

夜雪把一座壁炉递过来,或许

修辞可以用来烤雪?构建也是解体

意象与隐喻在一张抖擞的脸上

找到彼此,有何新鲜可言

除了一排山羊胡子

序列于烟熏的窗玻璃

夜雪旋落,把花园抱在怀里

火焰的光辉吱吱作响

祖屋被重新搭建,让人怀疑

燃烧的究竟是木头,还是火焰本身?

黑暗而热烈。风继续撕扯火焰的伤口

灰烬跟夜雪一起落下灶膛,它不言说

微弱的,一点一点被拆毁的真

依旧得到树木的赞美

煨汤过的桔子,里面有火

夜雪的甜,让人难以言喻

/01/02深夜

1月4日:途径大佛寺

小寒的耳朵里,山雀不断地掏出鸣叫

起伏的音律像是在跟天空争辩

气候的要义与冬眠的分歧

在一盘糯米鸭加豆腐的主打菜里

获得了暂时的宁静

坏事情还在发生,包括一场场

猝不及防的告别

总会有人等到桃花盛开

听桃花站到菩萨面前说:

菩萨啊,你苍山捏出的心脏

正在寒风中翻转、滑翔

仿佛所有的碎片都将扎向我

而菩萨闭口不提碎片

菩萨拥有最美好的生活

菩萨拥有的生活,和尚也同样拥有

他们经过松林、琴声、廊灯

经过我的时候,宽大的僧袍

不着边际,像一阵飓风

裹着尘世一切的蓬勃与荒芜

/01/04

苎萝,浮桥与微光

此时,你已断缆而去

群山起伏,依旧无法挽起斜阳

像黑暗中四散的流火

红粉池,古越台,曾经的歌舞

与秘技,荒芜了苍鹰的跋涉

剑在暗处,它的锋芒来自于

时间的微光,像一个死去的隐喻

在我们余生不断惊醒

以王,以百姓,以家国旧梦

凝视苎萝,你想着

苎萝是一株植物

可它偏偏是一座村庄

有着美貌与沙场的记录

眼睛如何在井水里相见

青梅如何与桃李靠近

岸边的浣纱石依然陡峭

流水改变着它的形状

万物沉静,唯有浣纱的声音

在减弱浮桥的起伏

酢浆草,蔓长春花沉浸于

四月最后的潮湿,

这些细碎的花,这些生命

这一座被苎萝簇拥的城

慢慢接近春秋的爆炸。而

危机四伏的夏天就要来了

带着流水,带着涟漪

带着那些背井的人

/04/25西施故里

[骆艳英,新昌人。上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发表诗歌,失散二十余年后与诗歌重逢。有诗集《鹿鸣呦呦》,诗歌合集《越界与临在》。浙江省作协会员。]

(选自《月涌大江流——浙江潮》)

李龙炳的诗(7首)

两个阴影

两个阴影,一大一小,

它们的关系过于复杂:

一个阴影是另一个阴影的祖国,

它们中间

木偶一排排跪下。

黑与白彼此逼上梁山。

回忆只是

宋朝的站台,

送行的人抱着公鸡

如同抱着

刚在桥头买来的宝刀。

爱国者也误认为,

扶着刀

便可登长城,坐飞机,参观兵马俑。

顺便谈诗歌:你的头发

遮住了脑海中的汪精卫。

泄洪时代,从天而降,

两个少年,有一个没有上岸。

他要骑猛虎,走江湖,

不说谎,不投降,不杀死一只知更鸟,

说多少不,

才能完成大海的蓝。

坏人的形而上学

坏人也有砍柴的时候,

斧头,追赶一团神秘的火焰。

下雪天,他单薄的衣服,

包裹着一条向上的道路。

坏人和我,一个朝东,

一个朝西,却又总是相遇。

一个融化了的坏人,

有可能,

在井中躲过夏天的审判。

坏人也在审美,他把草帽,

戴在青山头上,

自己站在山的外面,

坏人的儿子,

已经学会了弹古琴。

他欠着白鸽的一大笔钱,

却还给一只

做白日梦的猫头鹰,

神秘的债务来自晦涩的语言。

斧头去了江南,

可能会成为抒情诗人。

命运像邮差,

把坏人的邮件,

投进我的口中,

我要在血液中传递月光和刀锋。

锦衣卫

锦衣卫,带着银子,

追杀月亮。

杀进了股票和楼市,

他的眼睛已经瞎掉。

我在河边洗手,

看见众多无名的书生

有的生,有的死,

围着锦衣卫跳舞。

锦衣卫,收起翅膀,

睡觉是事业,

梦直达内心的朝廷。

刀藏在淤泥中,

数字(可大可小)

放在绝密档案里。

天下大事,

到嘴边只是一个词。

杀头不一定是报应,

不一定是

中年后玩的一种游戏。

你有恒大广场,

却在子夜拷问莫须有的风景。

一个人死了两次,

我只能说,活着是幸运,

现实是耻辱。

锦衣卫在电视上度过余生,

我在斑马身上画自己的伤口。

说吧,还是水

反对一条河,我是另一条河,

我们谁也淹死不了谁。

我口渴的时候,

去找一只乡下的穷乌鸦。

它的黑暗来自一口井,

它透明的外衣挂在月亮上,一个

六十年代的老猎人,

把乌鸦的水分挤干。

它体内隐秘的电台,

收到过大海的冷笑。

青蛙还在井中绿着,

上面的秋天已变色。

我流动,口渴难忍,

依然读着焚过的书。

十六岁就开始写诗,

我试图把月亮拉下水。

我的纽扣正在变成甲壳虫,

一条河躲在报纸下面,像一群人的尾巴。

天上的雨下了一天一夜,

仿佛在纠缠人间的寡妇。

最后的田野

这是最后的田野,多少人

带着自身的野兽走来,不再读圣贤书。

无人管的空气,有人管的炊烟,

一觉醒来,身边多出降落伞。

人在冬季,有麻雀的经验,

污泥在脚下,寒冷而不厌倦。

自生自灭的器官,保持小小的水分,

在太阳下,像愤怒的葡萄。

嘴巴对空气的强硬态度,

邻居和莫须有吵了一天。

说吧,时间和金钱都在抗议,

死亡来自河底还是水面?

你过危桥,拉开现实的距离,

医院。

学生是早晨,病人是黄昏,

谁在堕落,真理的青草带翠。

怀柔之舌沿着铁轨滚滚而来,

在田间播种,在家中革命。

星期天的幽灵还要到银行开会,

死去多年,你还在向大地道歉。

一双绣花鞋

人群中找到绣花鞋,

你不再追问,我去过

野兽中间,你停下来

等我把舌头探入弹孔。

有一天,你决定了,

在严肃的会议室融化自己。

你已不认识我的嘴唇,

麦克风掀起冰山一角。

蚂蚁在乡村的朽木上,

医院走廊尽头,

苍白如花。“痛苦如同

夜夜梦见旧社会。”

我允许你在高压塔下

兴奋几天。“拆吧,

一堆羞涩的骨头而已。”

越来越小的人在水底。

遗忘了你前面的一百年,

你已不在杏仁里面。

向世界递出的那一只手,

刚好伸进了狮子口中。

在恒大广场,看喜剧

人群可以复制,空中

无人机和有人机在争吵,

做人不如做一只燕子。

幻象

流浪猫,仪表古朴

在新的柳枝上说,

我已经快要变成人了……

多数人的春天,如初相见

紧张得像哑巴,

命运把功课做到滴水不漏。

桃花丛中,十面埋伏,

谈道德的知识分子,

梨花树下照样谈玄。

一堆传统的玻璃渣,

已经快要突破红与黑的界限,

你有赤脚的历史。

另外的颜色披在身上,

是否构成新的耻辱,

锦衣夜行,在文字中失眠……

一只有理想的猫,

即使春天还在路上,被坏人押送,

它依然想变成好人。

迟到的一封信,

饱含个人和时代的恩怨,

究竟用剪刀还是用手直接撕开?

在犹豫与彷徨中,

里面的几只燕子,

已经穿越了语言的幻象。

一部线装书中,

猫死过九次,

没有猫的春天就是末日。

[李龙炳(——)男,生于四川成都,客家人。著有诗集《奇迹》《李龙炳的诗》《乌云的乌托邦》。现居成都青白江乡下,写诗,酿酒,偶尔出游。]

(选自《群峰之上》栏目)

栩之的诗(5首)

浸·青山雨后

沉入湖底,清澈见底的水和身体

一样柔顺的黑发和硬骨

光倾泻下来折了又折,钻进眼里

“你被我看见了——才存在”

一路奔袭南下,深夜里排成长队

等相撞的车言和,等对骂的人复原

深夜,凉风,枯草,孤灯,不入梦

“思恋的睡去——你仍在站立”

不如云,不是雾,不像柴火炊烟

青山雨后,如洗,如涤,如荡,如漾

墨色浸透了村庄,延展到漫无之际

“我有一双眼睛——在看你”

村名换了

老房子破旧欲颓,塞不进两个成人

有老人佝偻,日复一日开阖着柴门

黑瓦,灰墙,苍白的冬日病得恹恹欲睡

许多新屋宇,许多外出又归来的人,是谁

老房对新房不闻不问,新房背对老房

屋宇间有嫌吝,人与人之间有空隙,回望

不负少年时亲梦,小河流圆得滚胀

屋檐滴清漏,雨脚乱匆匆,放肆流淌

仲夏非夜是黄昏,无雨,少女

小路茅草丛生,封住童年默默无语

隔河而望有彼岸,一个鬈发小姑娘

十五六载之后,认不出黄发少年郎

致sq

黑色衣服代表禁欲,黑衣,黑裤,黑发

配上立体主义的脸,也妖冶无边

嫩与白,力挺与深邃,在漠视前

一股子早秋的风吹拂着的初熟味道

充盈在鼻,丰满在眼,撩乱在心

如嫣然一笑对立的那一恼

如眼角翻起那不屑一瞥的轻蔑

如四足轻柔猫着肉垫行走的步容

恶趣味趣而不恶,如大咧嘴

如刚刚冒头的法定婚礼的年龄

如拙于言辞的妒,藏于言语的忌

是词,如诗

91年洪水

风柳一样柔顺的身体抚摸流云,

山与山上林木,

雨接连碎裂在尖尖青石,

仙女的裙摆拂过,

飘动却难以揭开,

咬碎几个词语,比咬碎岩石容易,

岩石上草芽流出泪,泛着酸,

侵入山体扎根,

鸟鸣如一个个句点,

空壳的松子在落,

模拟凄凉,拟声寂静,

形容一文不值,

水淹没了房子的遗址,

木桥的残迹,

一条石缝里生出来的鳜鱼吐着幽怨的气泡,

曾有一个喝醉酒的人在河边跌跌撞撞,

曾有衣着时髦的大叔轻揽着美女的腰肢走,

只是如今被淹掉,

水覆过来侵吞了记忆。

暴涨的河水去了哪

河水奔出森林,浊了些,缓了点,

抱着绿叶沦陷的时间沉淀下来,

花香入骨,肌理染着树木的深色,

在烈日里蒸腾出丝丝腥臭,

焦渴地期望着雨,暴雨洗礼,

冲涮黄泥土,路,山包,泡软青石台阶,

灌满水井,打烂荷叶,训斥山林,

净,静,尽,脊髓里连根拔起,

嚣躁蝉鸣,蝴蝶翅膀堆了一地,

毛毛虫咬过的叶子微甜,

溪边,西边天空下悬,淡淡虹影,

片片霞光,受压制的鸣叫死灰复燃,

竹椅上一个肥老太,愣愣地望着檐滴。

[栩之,91年冬月生,部分作品入选刊物《南飞雁》《几江诗刊》《网路优写手》《大沙田放歌》《诗歌周刊》等。获第二届广东环保诗歌大赛优秀奖、东莞市第二届诗歌大赛优秀奖、第一届听月诗歌奖。]

(选自《群峰之上》栏目)

厉雄的诗(6首)

父亲

拿书的双手,退休后

喜欢上了泥土,在阳光下

翻阅凝固的波涛

读过芋头,长豆,小麦

读过干涸的语言

起茧的老手,一手握着锄头

一手计算二元方程式

在向阳的土坡

想起一片朗朗的读书声

黝黑的脸庞,刻上岁月的沟壑

如同在土地上筑起的一垄一垄田畦

饱满的稻谷

舒展来自身体深处的隐喻

在谷歌地图上,有一个地方

极小的一点,风吹过

拨动父亲满头的雪

院子里的夕阳,无声走过,阅读沉默

哭嫁

她清了清嗓子,把声音略调亮一些

齐腰的情绪

并没有从喉咙里流出

第二次,她抽出火焰,花朵

父亲满脸的褶子

愧疚中,如钝器捶打头顶的云

雨倾斜而下

似有一定的韵律

颤抖的嘴唇

仍然掌握不好“清音”的节奏

喜怒哀乐,是流血的方式

仪式被仪式覆盖

爱沦陷一种爱

喜极而泣的“八音”,扇动人间

石雕:与石头的对话

星空下,舒展线条

构造起伏的点画笔法

那些裂开,喧哗,沉重和忧郁的章节

棱角分明

与石头的契约,已形成定数

他的灵感,是苍山上的月亮

阴影下,捏造三座门楼,和无数的竹叶

修辞立体的虚美

山脚的童子,栩栩如生

小心地镂空月下的低语

微微颤动的天地,一地碎银

沿着山脊,取出色彩

逐渐倾斜的飞檐,举起明月当空

按照风水布局,掏空竹叶

一道工序,一片叶子

一片叶子,便是一个生命

每一次的取舍

以时间为参数,贴上雪的形状

马齿苋,车前草,崩大碗

悄悄地摸上村庄

这些杂草啊,可以入药,止痛

医好了一个又一伤疤

逼近,再逼近,挤细了炊烟

压弯缭绕的暮色,和阿宝的腰

少时玩伴,咧开烟牙

纯真的美好,如同被弃的尘埃

一切不动声色

杂草入侵,年轻人出走

有风不止

灯光暗下去,风不止

旧窗户上的报纸猎猎作响

硕大的阳台,大口喘气,又像老人咳嗽

还在倒春寒

这个美丽的春天啊,性寒。并懒惰

它脸色惨白,体质羸弱

不能抵御冬风肆虐,终究是修为不够

风不止,游荡的琴音,收紧翅膀

嶙峋的锁骨

在原野上若隐若现

某种思念,仰着头,不可言喻的美妙

一阵急切的筝弦之后

上锁的门,尘埃落定,回归时空

虚拟的人间,解冻了节气

在风中

春光开放得若有若无

南方·七月

火照样扔下来

郁郁葱葱,褪去原来美丽的外壳

收拾情绪

堆放在起伏的旧屋顶上

一个人的星空,端起南方的黑色

沉重的分量,抽离孤独

似血的夕阳

沙子与海水的碰撞,和你走过的声音

一站高铁的风,模糊了话语的重量

七月发烫地延伸

塔顶的钟

喝下一碗闷热的夜晚

肆无忌惮只是春天的骚动

七月忍受流火炙烤

日落日升,朝朝暮暮

有时候,一句话比一生还要长

[作者简介:厉雄,旅西班牙华语诗人。浙江青田人,居马德里。现为凤凰海外诗社社长,中诗网副主任,侨中人文学社社长,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世界诗人大会终身会员,诗歌散见《诗刊》《中华诗词月刊》《诗选刊》《星星》《人民日报》《中国企业报》《诗潮》《浙江诗人》《欧洲时报》《世界日报》《国际日报》等,诗歌入选多本年选,多次获得国内外诗歌奖。屡次参与及组织海内外诗歌活动。]

(选自《线太阳群——海外华人诗选》栏目)

王献翠的诗(5首)

六月,高山上的村庄

竹叶,云朵,穿梭掩映

有几朵坠入塘底

有几朵惊醒睡莲

六月香落满池

小径,撒满星星

也长满了野草,山果

父亲的影子爬满梯田

母亲的身影追逐着鸡、鸭、鹅

你,偷走清晨第一串鸟鸣

走出梯田口

木楼里的人,倚窗听雨

山雨洗涮

影子愈发清秀

门前,栀子花

开了一年又一年

一袭的旗袍

养在唐诗宋词里

日渐清瘦

红糖糕

年早已过

一些细微的神经

似乎入睡

一块沉甸甸的红糖糕

穿越一万公里

粗糙,干裂

一如母亲

一双缝补岁月的手

一双收集甘露的手

日子叠着日子

白发复着白发

那一年,春节

母亲也托弟妹带来一块

也是粗糙的,咬一口

红糖糕的甜颠覆早已麻木的味蕾

泪如泉涌

今日,这块

似乎更重———

一杯咖啡搅拌出的浓度

六尺吧台。往,返。十年

一杯咖啡,一块钱

搅拌着柴米油盐

襁褓,在母乳里酣睡

东方瘦小的身影

在西方不眠的灯火里跳跃

日子重复着——

纤手举起的高度

混含有阳光与月色

端着咖啡,揣摩

秋叶是否落尽

母亲是否又把炊烟燃起

一场雪

飘舞的样子

是否途经来时的路

麦芒,或者断句

祖辈,脊梁弓成镰刀

阳光和麦子一起落下

汗水煮烫清凉的月光

日子高过麦杆

泥土反复被践踏

唯有虫鸣欢快

一颗麦子落在地上

一颗麦子落在粮仓

一颗麦子走失他乡

断句,串不起失忆的泪滴

谁说?麦子与诗人相通

金黄的麦芒

再也刺不痛死去的身躯

赤脚,私奔

——西班牙小镇龙达Ronda

仰头,万仞悬崖

白云、房子,毗邻相接

俯首,瓜达尔莱温河绵绵流长

空谷鸟鸣,啾啾唧唧

石板路,马车载过的古罗马

轻倚的木门,拥一袭花香入怀

教堂,钟声绕过白墙,红瓦,斗牛场

停留在,两只鸽子温和的眸里

埃尔塔霍峡谷,新桥,云端上的城市

让我想起七夕,鹊桥,银河

龙达啊!龙达

海明威拿一生,与你热恋

我只借你一天,与你相依

我光着脚丫

走过横跨天空之城的新桥

赤脚丈量与你的距离

泥土的温度

让我看到你从崖顶古堡中走来

走过三千年

依然,手持墨香

[诗人简介王献翠,女,曾用名王芸芸,网名石梦奇。浙江青田人,侨居西班牙巴塞罗那。爱好摄影,喜欢文字,诗歌。凤凰海外诗社常务副社长兼义工部长。中欧跨文化作家协会会员。伊比利亚诗社副社长。中诗网(海外)微编辑。诗歌散见于《人民日报》

(选自《线太阳群——海外华人诗选》)

以下选自“蓬岛诗荟”

董丹阳的诗(2首)

抽屉

拉开,推进,你一个人把玩

像儿时游戏

糖果,小人书,一处单纯向往

忽略外形:秘密的空间

存放,容纳,还可以上锁

缄默,守口如瓶,信任如此重要

然后深入:分门别类

要紧的放里面

不为人知总是与更深的黑暗相伴

彼此隔离,安妥地藏匿

也会心心记挂,吸引

然后依赖,甚至被它反制

觉得独一无二

舍它其谁

其实,它属于一张桌子

几块木头,随时可能碎裂

它很脆弱

正如人的皮囊,一条蛇褪下龙衣

人们往往受制于它的形状

或一个名字

它也会死于一条小小蛀虫

或者一根铁丝

从一只抽屉开始

经过保险箱,房子,一座岛屿

你活成它的模样——

半成品,或已衰败的成品

亦或里面的物品

这过程不声不响,又无足轻重

复数方式:无关乎数量

无关乎迟早

消失于更宏大的魔方

路灯

指引光明的姿态,

柔软的触角,呈现活着的主要意义。

其实,你的身份有待进一步探究:

譬如白天不出来,

是一名阳光的持不同政见者。

你避开阳光,

白昼被人遗忘,

黑夜里裸露自己的价值。

你的存在受制于一根秘密管道和一只手掌。

至于脚下浓重的黑影,那是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正如内心的苍凉。

只有与你一样有阴影的人才会惺惺相惜;

彼此却又保住距离,并无言说。

你需要不断克服内心向下的引力,

才能伸向更深的空间,

你的光芒才能抵达更远的黑暗;

在更高的虚无里,留下越发强大的暗影。

赖吉文的诗(2首)

满天星

如果有风,吹落一些星星

我的山坡便开出了花

浪漫、清纯,好好守护

慢慢贴近一方角落

在清晨或黄昏

点点星光照亮了天堂

也照亮了人间:一朵朵忧伤的花

满天星,满天星

当石头花铺满了草地

幸福便窜上了花枝

我要把花枝上的忧伤

甜蜜成灿烂阳光

有风吹来,山坡上升起无数星星

那是开在天上美丽的花

铺首

二扇门闭上

院子里的世界

足可活色生香,东厢房、西厢房

厅堂一团和气

后院暗藏绞绳

天高云淡的日子也不免棍棒、火药

眼泪就这么滴落

当岁月敲出青铜墨绿

门口一对石狮也难证其白

而开启一次朱户豪门

就得飞出多少流言蜚语

一次闭门,始于拉环

上栓,直至落锁

看家护院,责任重大

铺首振臂、瞪眼、呲牙,神情庄严

此刻,敌人只有一个:门外风雨

门环倒是最好兄弟

铺首衔环,难免磕碰

围起来的世界也就这么大了

郑丽敏的诗(1首)

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碗

是粉红的塑料小碗

碗脚有一个小孔

穿着一根红线

每次外出

妈妈会把小碗套在我的脖子上

小碗就成了我的项链

我的小碗里

盛过饭

盛过水

唯独没有盛过菜

因为我患了先天性恐蔬症

与这世上所有的菜无缘

如果误食一点点

立刻中毒

我活得比黛玉更可怜

虚弱的生命

只能交付给维生素液

我的小碗

从未盛放过菜的小碗

陪我走过了17年

迟到了的17年

像漂泊的小船靠了岸

春回江南

大地之母送我一只新碗

瓷白的笑容里

一根根生疏的小青菜

装着萌动的野性

我用这只新碗

盛萝卜盛白菜

盛豆荚盛蕃茄

我茁壮的青春

在新碗里摇曳

后来啊

我拥有了无数只碗

碗里盛过笑容泪水

盛过风霜雨雪

盛过红酒咖啡

我尝尽人生百味

苦辣酸甜

如今啊

我只留下了一只碗

它容得下生活的全部需求

我捧着碗

慢慢沉醉

柴彩菲的诗(2首)

十月,遇见南太行绝壁

灌木在天空构一笔山的轮廓

与岩石同行

那一刻的天动地摇

老龙口悲鸣至今

一个谜,我陷入绝壁的光芒里

无需丈量距离,刘秀式跳跃延续汉朝的喘息

郭亮村十三汉子的锤子

砸开通往尘世大门

岩石撞击岩石,高度决定力度

世间最坚硬的语言如雪倾泻

崖柏裸露疼痛痕迹

还原真实影像与历史

绝壁长廊失去较量的欲望

神灵意旨在页岩间剥离

有蝴蝶自谷底飞出

打湿我的睫毛和草木间隐藏的事物

我最终选择相信

“我其实就是他逃离的一部分”

秋思

光落在墙上

银杏在镜子里晃动

火红的岩浆从缝隙间涌进

生命,又一次被戳上印记

屋顶。那棵草早已收起了锋芒

我们握手言和

平分自由与喜乐

真实面孔不需要炫耀或蒙蔽

如同后山竹花飞起

蛇虫撞开一道色彩后收起欲望

看见天空的影子越过塔顶

一滴桂花酒把月亮熏得通红圆满

我认定,秋天应该是四季的开始

无关物性或情绪

等待饱满的溪水撞开岩石

载歌载舞

陈国裕的诗(1首)

名字

我用审视的目光,

看着对面的男人,

他的头发花白,

脸上留着半世沧桑的痕迹,

他的目光呆滞,

停留在一本书的封面上,

这本书那么厚重,像经典——

他是刚刚从那里出来,还是

想进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名字?

可能是阳光的原因,

他惊醒一般地抬起头,

发现了我的存在,

我是立在他面前的一面镜子,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似乎发现了名字的秘密。

名字

并不是自己的!

樊亚芬的诗(2首)

猫命

命有九条

现世几生

当弧线切开茶桌

寂寞盛开

经过指尖爪牙、花饰皮毛

延伸至美瞳:世界,就是一个迷糊

万籁俱寂的迷糊

有时,甚于风声的敲击

一点恐慌,一份骚动

最终,打碎了夜的宁静

卷缩成团

迟凝、扭转、惊悚

归于沉寂

夜猫一声尖叫

唤起几阵惊雷

退却至不能退却

魂魄飞升

木桌之上三尺

一只猫,命悬一线

年幼时的欢乐

不过是在碗里放了点糖

一队蚂蚁的幸福

丈量了碗沿的高度

看福字如何爬上圆形的绝壁

生活一旦过甜

就到了需要加盐的时候

青春便这样站上了碗口

世界么,不过是碗内风光

在无数次的搅动中旖旎

而今,碗内清水如镜

往事随烟波逐一收纳其中

世界的脚步不再匆忙

夜晚清澈,一碗水

在端起放下之间

月亮映照着当初的容颜

吴慧娟的诗(2首)

铺首

世间有几多放弃

就有几多挣扎。理由荒芜已久

一对铺首在无声无息中

残喘着夕阳——

一进大宅门的内外

曾经顶住多少血雨腥风

但终究顶不住乌鸦的一道咒语。

那些死了的灵魂或者不死的

尘埃落定,往事归于记忆

繁花映衬的一面南墙

彩绘神话定格在砖面上

青石板从不吱呀作响

缝隙里的蓬草已长成一人多高

打探二楼木地板的蟋蟀扭了蛮腰

铺首憋住最后一口笑

理由荒芜已久

一个哑婆婆从门外走过

一把刀的前世今生

蓦地,从水中捞出一面刀

洗洁精像发酵的奶酪

迷惑着碗盘筷子

让它们甘心在它的泡沫蜜语里折腾一生一世

这面刀,很薄

不知几时扎进水槽

此时,它被女主人捏住把柄

毫无动弹,一脸和平

它的前生

可以是杨志手中的那把刀

也可以是引诱林教头入彀的那把刀

多少英雄泪,掸落在皑皑白雪里

假如生活嘲笑了你

请你不要愤怼

抬头看看七月的月亮

白天像农夫的弯刀

收割着天空的湛蓝

一座精神的仓廪悬在10亿人的头顶

夜晚像关公的偃月青龙刀

一吼定汉中,诸事窨清

它穿越千年,

历经千锤百炼,淬火焚身

又成一刀

前世跌宕起伏

今生现世安好

包艺峰的诗(1首)

酒后吟哦的草书歌行,

如蛇腰伏脉千里。清癯的面影

李翰林放大着酒杯

月华凄白,对影成三人

眼下,少年手执管毫,凝神提气

丛薪错楚中

窸窣作响的竹叶青

信子一吐,霎时电闪雷鸣

蝌蚪文满纸游动

恍惚之间

旋折滚翻,腾挪跳跃

笔墨濡宣纸,蛇快速行走于草间

涎沫的痕迹或润,或枯

几箱麻笺素绢

馨香着远古时代的秘密语言

郑再芳的诗(1首)

荒芜

把心丢在了山谷里,

时光模糊了青春的绚烂,

磨去了犀利去漂泊,

便成了孤魂野鬼无法安生。

海和山,

貌似平面和立体,

若用目光去丈量,

终究无法触摸到彼此的深度。

顺着你的余光八面观望,

我还走不出群山,

流觞曲水把我环绕,

迷茫像山风还在那里喘息。

撸不到天空,

我的翅膀被小鸟劫走,

想要个回音,

花草树木纷纷来吞噬。

一曲怜悯众生的歌,

在无声无息涌起,

好像只唱给自己听,

长满茅草的路径把它送到很远很远。

袁宇俊的诗(1首)

天气

明月嵌在飘窗

远古来到眼前

自怜的光影撒于一身

皎洁的萌动与梦境相契

明月落在碗里

清澈如水,执念形同虚妄

选择幼儿教育

所谓的授渔也许会不尽人意

任凭时光从指缝溜逝

星空之夜

无言的赞美孕育着无边的璀璨

许多年华会被渐次搁浅

但我依然

王鹏的诗(2首)

洁净

描摹前需过滤杂质与世故,

接近疏离,窨清心神,

我盘点与之有关的物象——

晶露,修篁,山中的薄雾,

澄碧的晴空,白纸,瓷器,

清茗,一口如兰吐气,流水的琴音。

陌上花蕊初次绽放,白鹭张翅飞身的瞬间,

朽墙上爬升郁葱的地锦和希翼,

月华轻泻一地,纯粹的忧伤,

女子明眸皓齿,肌滑若丝,对镜成妆。

——所有的洁净,一定藏身前世今生,

朝圣者的身影追随苍鹰的魂魄,

处子心无芥蒂,目光若炬,

稻谷在晨昏的骨节里拔穗,疼痛的歌咏。

浮世数度迷乱,风声皲裂,

容我将中年的疲态一一倒尽,

而后,馔饮下纤尘不染的文字

某个秋夜

夜比白昼更早地感知

秋的沁凉与岑寂

风从西来,掠过茉莉的残香

吐尽的最后繁华,凋零并非落幕

而苍穹之下,旷野娴静且舒展

草虫的呢喃声里似有恻隐之心

当月光抖落,在田野,在枝桠

在屋顶,在尘土

抑或在咸湿的指尖

一种清奇的灰白,流淌的银

度化目之所及

莺鸟从高处低飞下来,啘啭吟唱

关于美好或者别离,关于怀念以及重生

只是,时空罅隙里的沙漏

此时月色转浓,正是水光渐凉时分

我离世多年的亲人端坐河岸边

欲言又止的模样

刘光法的诗(1首)

蜗牛

我不愿比作你

我努力跑得更快

你行动迟缓,碰触谨慎

在草叶间虚度光阴

我时刻焦灼

是因为我一生

却不比你走的更远

你高调,而且坚毅

虽然无法看清

你哀伤或者兴高采烈的表情

你在地上写箴言

每次渲染得如此闪耀

我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诗句

都羞于示人

我知道在围墙外

你无处不在

我甚至

听见你疯狂的闲言碎语

你或者

不是说给我听

如同我絮叨了一生

大地却不动声色

杨晟的诗(2首)

铺首

清明,回乡祭祖

年近九十的长房大伯

拿出一对兽面铺首

向我述说宗族往昔的辉煌

他每年都给这对铺首

上一层防护清漆,希望永葆光泽

我知人事时

家族的大宅已不见踪影

门环也都没有底座

而是用铁楔楔入门板固定

直接、简单、实用

没有任何附丽

大伯越讲越有激情

我却有些迷离恍惚

脑海里不停翻涌着

龙、凤、虎、麟等镇邪的饕餮图腾

窗外,雨恨云愁

历史躲在暗幕中

性感地秀出湿漉漉的现世身形

像代代传承的陡峭台阶

引诱着:一级一级的

攀爬,力量向上

破碗记

祠堂正厅

不供奉祖先神像

却供着有一个缺裂的

粗瓷大碗,口子向外

在室内幽光的衬托下

像一轮在暗夜隐显的

将满未满之月

据祠堂碑记介绍

这家族祖上曾经以乞讨为生

衣食无着,走门窜户

微弱的一口气朝不保夕

辛酸与尊严结伴

撑起筚路蓝缕的一代

祠堂内的旌表牌匾满布

耕读传家的训诫

绕梁百年,回声不绝

内修道德文章

外建仕途功业

代代相沿

岁月如梭

那口粗瓷大碗

不忘盛满当初的饥饿

它的破缺之处

无需修复。人世间所缺乏的

正是这雪刃般尖厉的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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