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鱼借翅而来
——读《李樯碑学研讨会暨书画展——书画作品集》断想
文/胡建平
(一)
“一条鱼/借翅而来”
杞芳堂主李樯兄就是一条“借翅而来”的“鱼”吗?我问自己。
在《学术·诗性·纯粹——李樯碑学研讨会暨书画展——书画作品集》的封二,我读到了李樯兄的诗《致我的鱼》:
“那一天/一条鱼借翅而来/羽毛上挂着雪花/以及马厩里的粪香”
尽管近年来我读到的多是李樯兄的碑学专著——《秦汉刻石选译》《济宁汉碑考译》《杞芳堂读碑记》,以及他的书画作品,但我依然认为,李樯兄首先是一位诗人。
“点亮笔记/让月光从门缝里进来/再过三天/月就满了”
穿越唐诗宋词的月亮啊,你的哪一片月光,这般纯净,这般深情?今夜,它落在了一个叫杞芳堂的地方。
(二)
是我喜欢诗的缘故吧,朋友让我用分行的文字为李樯兄造像。我说,李樯兄已经有自画像了。你看:
“一条鱼/从城东游到城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朋友说,这是《致我的鱼》中的诗句。对!李樯兄就是这条“鱼”。这条“从城东游到城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鱼”,也是一条游在秦汉刻石里的“鱼”;一条游在摩崖造像里的“鱼”;一条游在魏晋南北朝历史风云里的“鱼”;一条游在唐诗宋词里的“鱼”‘一条游在松竹云山里的“鱼”……
这条“鱼”游的好啊!游的让人嫉妒,让人羡慕了,亦让人多了几分敬重。
在当下,这样的“鱼”实在不多。
(三)
“我的河流/容不下泪水”是李樯兄的呐喊吗?
因为“泪水”,我想起了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睛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
“小时候夏夜读书,每听到蛙鸣,吵得心烦。如今,想听也没有了!”这是李樯兄《蛙鱼》斗方的跋语“甲午夏日有感”。
“过几年河流就干了,我也不知道我将游向何方。”这是李樯兄《消失的河流》中堂的跋语。
“无事开门为听蛙。”这是李樯兄《鱼蛙》斗方的跋语。
李樯兄的“河流”里,真的没有“泪水”吗?我在他的诗句、画面、跋语里细细地寻找。或许,还要加上《杞芳堂读碑记》。
(四)
我想象着李樯兄——这条“借翅而来”的鱼,是如何从他的中年,游进他的童年的。
因此,我读“一片绿云吹不散/藕花香气过湖来”的《荷花小鱼》,读“莲东自可戏/安用上龙津”的《鱼》,亦读“呓语”的《鱼》。我想,我能触摸到画面深处,一个叫理想的“幽灵”——氤氲的执着与浪漫了。
在另一幅同名为《鱼》的斗方中,我又读到了李樯兄题在《消失的河流》中堂的跋语。《消失的河流》是横横的残荷,斜斜的枯茎,而这幅《鱼》,只是一蓬莲,遥对着一条翻着白眼的鱼。
哦!我认识这条鱼,在康熙年间的南昌,在一个叫八大山人的腕下。面对李樯兄由诗游进画,亦由画游进跋语的鱼,我想对李樯兄说:这条鱼,可不好养呀!
(五)
“要没撞着牛二,宝刀早卖成了。”(《青面兽杨志》)“这一球踢出个小乾坤。”(《高俅》)“怎么姓关的都长得一个样?”(《大刀关胜》)“既是门神,不揍也扁。”(《蒋门神》)“别想不开,新郎官挨打是常有的事。”(《小霸王周通》)读黄永玉老先生的《水浒人物》,直让人忍俊不禁。
在《学术·诗性·纯粹——李樯碑学研讨会暨书画展——书画作品集》的第一百一0页,我读到了又一幅题名为《鱼》的斗方:一块巨石下,七条鱼,自由自在地游动着。李樯兄为“七条鱼”起了一个共同的名字:竹林七贤。
嵇康打铁、刘伶醉酒,代代追慕的魏晋风度啊,谁能狙击杀戮的血腥?
自由——在精神的世界里——自由自在地游动着。在展厅,在这幅画作前,我亦伫足良久,我为李樯兄的这“七条鱼”拍案叫绝!
(六)
在李樯兄有关童年、有关峄山的的述说里,我曾听到蜿蜒的溪,清澈地声音;欢快的鱼,透明地声音;烈性的炸药,狂放地声音;坚挺的钢钎,肆虐地声音。
透过李樯兄忧郁的目光,我想问那条盘旋千年的山道,那些风姿绝代的石头,你痛吗?
“故乡峄山有石如斯。杞芳草堂有兰如斯。”(《兰石中堂》)今天,欢快的鱼,亦在李樯兄的画里游弋着。它用透明地声音,呼唤蜿蜒在童年记忆里的山溪。
(七)
“我走过一条干涸的河床/光洁的石头/在阳光下默默无语/无须想象/当年的河床/肯定有蔚蓝色的波涛汹涌”这是我多年前写下的诗句。起因在于我在所居住的这座城市的城南,偶然走过一条干涸的河床。
“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曾经大河纵横的邹鲁大地,你今天的子民,只能用枯笔浓墨在素白的宣纸上,写《河殇(图)》了。
李樯兄,你肯定不止一次地走过那条干涸的河床。那就让我与你共同对《消失的河流》,“再想象一次/让蔚蓝色的波涛/再次汹涌”
(八)
写意精神——中国艺术的灵魂。面对李可染先生的《万山红遍》与《牧童》,我选择《牧童》。因为《牧童》的笔墨更写意,更“纯粹的中国”。在晚年的李可染先生的眼睛里,董其昌的山水,已经是“一地月光”了。“一地月光”的董其昌,洒在陈丹青面前。陈丹青说:“我知道,我画不了。”
读李樯兄笔下的梅兰松竹、鱼蛙荷草,以及山石、茅屋,我为李樯兄庆幸,因为他的眼睛里,没有写实的目光。
“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苏东坡《书摩诘蓝田烟雨图》)品李樯兄的诗、书、画,许是要再读读东坡老夫子这段语录的。
(九)
被历史钦定的二王、颜柳、苏黄米蔡、赵董,乃至近现代海上诸家遗墨,是书法盛宴上的“燕窝鱼翅”,近现代出土的竹简、帛书,历代遗存的断石残碑,是上不了台面的“棒子、地瓜干”吗?君不见今天的宴席上,玉米、紫心地瓜,都是抢手货。
“石头就放在那儿,作家的任务不仅要让人知道它,还要让人感觉到它。”(爱倫堡)秦汉刻石、瓦当、汉简、帛书、魏晋墓志、敦煌残纸,就是一块块石头,李樯兄正在用他的的笔墨语言,让我们“感觉到它”。
“余试以草书笔意写竹,略取隶法,未见成熟,可哂也。”“你吹你的风,我开我的花。”读李樯兄《竹水仙》条屏、《水仙竹子》中堂的跋语,我感受着李樯兄的执着与坦然。
“非恨臣无二王法,亦恨二王无臣法。”将张融的“亦恨二王无臣法”,改为“但喜二王无臣法”如何?魏晋以降的诸先贤,晚生,这厢大胆了!
(十)
“人人都想理解艺术,为什么不设法去理解鸟的歌声呢?”(毕加索)
“当我和这些孩子一样大时,我可以画得像拉斐尔,而我却需要一辈子才能学会画得和孩子一样。”(同上)
童心——艺术王国的丘比特。艺术家失去了童心,已经失去了艺术。
艺术“大众化”,更要“化大众”。今天的“阳春白雪”,明天的“下里巴人”。否则,“艺术之树”如何“长青”?
朋友问我,“这段文字,说给谁听的?”我说:“说给听者听的。”
(十一)
书家与学问,应该是怎样一种关系?
放眼当今书坛,学养已成为诸多所谓的书家提高和发展的“短板”。
李樯兄的碑学研究,跨越考古、文物、文字、政治、经济、宗教、社会诸学科。碑学的内涵与外延,在李樯兄的研究中,强化、扩展。
李樯兄的隶书,亦涉及金文、小篆、汉镜、汉印、汉简、汉画像题记、魏晋碑版诸多书体。古老的汉字,在李樯兄的腕下,构建着属于杞芳堂的“一字一世界”。
京华有奋力倡导“汉草”者。我欣赏他的慧眼,但感叹他的笔墨——实少了三分汉家的气息。我想,其因不在腕下也。李樯兄左揽秦汉,右拥魏晋,心沁刻石、故纸久矣。因此,李樯兄唱道:“笔掠西汉,其韵自见。三日绕梁,拂卷自怜。”
科学,让社会分工日趋细化。艺术教育与研究,亦如此细化,甚或“楚河汉界,渭泾分明”,世界将不知艺术为何物!
傅雷对傅聪说:“第一做人,第二做艺术家,第三做音乐家,最后才是钢琴家。”傅雷先生,你说的是钢琴家与学问的关系吧?!
(十二)
拂千年尘埃,抚碑上深痕与浅痕,以“碑正史”,以“史正碑”,抑或“碑史互正”。
郭槐肯定比女儿贾南风漂亮多了。那厢走来的小女子,就是被她命人活活鞭打致死的儿子的乳母吧?哦!那个小女子也是。
邹城郭里集哪里有藤人颜逢甲“得此(莱子侯刻石)”的“卧虎山”?
僧安道一“姓甚名谁”?
说说《肥致碑》碑首的“萌”字,非“崩”也。
网络时代,还需要“上天入地下黄泉,动手动脚找材料”吗?(傅斯年)鼠标不是“救世主”。不是!它挽救不了史料在转换与传播中信息量的流失与失真。官家修史,官家之史也。
“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有十分证据,说十分话。”(胡适)不因前人有论断,就理所当然。“尽信书,不如无书。”李樯兄在碑学史料收集上所下的功夫,论断所持的严谨态度,只有细读《秦汉刻石选译》《杞芳堂读碑记》的人,方可体会了。
(十三)
桑梓之地的先贤、历史遗存,对后人有几多影响?赖非先生,李樯兄,均以碑学研究驰名学界。缘起,皆四山摩崖乎?李樯兄的《杞芳堂记》说得明白。
明清小品文的睿智、隽永,是哲人漫步时的自语、诗人长啸后的低吟吧。李樯兄的《杞芳堂记》,有着几分明清小品文之余绪?此,于画面布置、意境营造,跋语择句,乃至《杞芳堂读碑记》的叙述与议论,又有几多影响?
落款为“甲午岁初,窗外小雨”的《鱼》,可是“坐雨闭窗”(文震亨《香茗》)的作品?
“昨夜杏花雨,开门见新绿”的《竹》,是“堂外又有青竹数杆,待雨后写来”(《兰石中堂》)的吗?
《跋曲阜九龙山汉墓封门石刻字》,是在癸巳立夏?那可是“晴窗榻帖,挥尘闲吟”(文震亨《香茗》)了。
“幽亭清听山中雨,野阁平收屋上云。”此,知者自知,识者自识也。
(十四)
“犹忆春风旧讲堂,穹庐雅谑意飞扬。南雍尊宿今何在,弟子无涯鬓亦苍”是沈祖棻的《得介眉塞外书奉寄》十首中的第四首。沈祖棻是汪旭初、胡小石的弟子。在《孤峻绝物今何在:胡小石》一文中,我曾引用这首诗。朋友问我缘由,我说:“‘犹忆春风旧讲堂’令我神往,‘南雍尊宿今何在’又让我惆怅。”
没有“幼承庭训”的“三百千”启蒙,没有《十三经》的死背硬记,没有《说文解字》的三番五次句读,更没有“旧讲堂”上的“南雍尊宿”。我们有的只是“破字当头”的青春年少……
李樯兄,容我在这里再想象一次“少年读诗从骚始”,如何?
(十五)
“我要飞得更高,翅膀卷起风暴,心生呼啸……”此刻,央视《向幸福出发》栏目里,嘉宾正唱着“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
“蛙声漫过草原/如马蹄打在鼓上/你的歌声/顺流而下”(《致我的鱼》)李樯兄,期待你这条“借翅而来”的“鱼”,游得更远,抑或飞得更高吧。落在杞芳堂的那片月光,正擦亮你的翅膀。
至于“鬓亦苍”的我,许是要学学黄宾虹老先生——岁过甲子,日日临池,自谓“补功不迟”了。
年6月10日星期三于二冷堂
李樯,邹城市人。学者,书画家。国家画院曾来德工作室助教,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书法家协会理事、学术委员会委员,山东省泰山文艺奖评委,山东省“德艺双馨”书法家,济宁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邹城市文联主席、党组书记、美协主席。
主要学术专著有《秦汉刻石选译》《杞芳堂读碑记》《济宁汉碑考释》等。其中《秦汉刻石选译》获第三届泰山文艺奖等。年起在《东方艺术》书法杂志开设“古碑新考”专栏。书法作品入展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办的各类展览,并于全国第三届楹联书法大展获奖。
邮箱:q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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