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之有心,人岂无情

从什么时候知道先生的,约莫是三年前的样子,很偶然的机会,读到一段句子:“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平实的描绘中涌动的是逝者如斯乎的时间流淌,涌动的是从前月色下,人心的恬淡长情。后来找到这首诗《从前慢》,也找到这首诗的作者—木心。

木心的人生近乎传奇,原名孙璞,年生于江南富庶之家,从小学习中国古典文化,却也受西方文化的影响,“人们已经不知道本世纪二十三十年代,中国南方的富贵之家几乎全盘西化过。”年,就读于上海美专学习油画,因领导学生运动,被开除学籍,走避台湾。年重回大陆,六十年代的政治运动,自不能幸免。年到年间木心被囚禁于防空壕中,到年间仍遭遇软禁。直到年,55岁的木心,留学美国,渐行渐远,去国二十四年,年终回乌镇定居,年逝世于故乡。

对木心的印象,由浅到深。最浅,来自资料中他的容颜,姑且不说青年时的俊朗堂皇,即便年老坐在纽约公园时,头戴礼帽身着黑色大衣,围着白色围巾,拄着雨伞,那副气度与自在,就甩开如今的中国作家许多条街。有写老上海人事的文章,就曾说过,一个人的气质与家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上海的名媛自是最好的例子,着装得体,谈吐从容,相貌即便不美,也渗透着让人如沐春风的舒服妥贴。这份优雅,源自骨髓,流于血液,并不会因际遇困窘而改变半分。所以在乌云蔽日的日子,依然能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整齐,看得到乌云的金边。木心亦是如此,骨子里的贵气,在历经人事变迁后,依然清晰。陈丹青说,在最高意义上,一个人的相貌,便是他的人。读过一篇文章专门探讨作家的相貌,作者写到:“灵魂是意识,面貌是物质,意识对物质具有强大的反作用,所以,一个人的灵魂,最终会呈现在一个人的脸上。”用南怀瑾的理论,结构越美,相貌越美。所谓道的体、相、用是协同一致的,生命的结构越完美,其外部表象越美好,生命的结构缺陷越多,相貌越丑陋。所以古代名士讲究容貌之美,《世说新语》中专辟《容止》记载时人的容貌。心慈则貌美,心胸磊落者,相貌大多端正,时下形容相貌不堪,不用丑陋,而用猥琐,丑者实属天生,猥琐则源自胸中气浊。说回木心先生,相貌俊朗,气度雍容,这样的人,心中有爱,有美,没有愤懑,也没有怨恨。能在诡谲多舛中,保持胸中的正气,他的美,让我心生赞叹。

第二层印象,是源自先生的人生遭际。他讲到贝聿铭的建筑设计时曾轻描淡写一句话,“贝聿铭在他的时间,每段时间都是对的,我在我的时间,每段时间都是错的。”,听来让人无尽叹息。”命运辜负了他的才华,他却不曾辜负自己。被囚的时候,他手绘钢琴的黑白琴键无声弹奏着莫扎特与巴赫,他在残存的纸片上密密麻麻写满了60万字的《狱中笔记》,知天命的年龄,他只身走向未知的西方,在异国的他人客厅,和一帮年轻画家,开课畅谈文艺,后成为独特的文学史论《文学回忆录》。先生偶尔会有只言片语讲到他从前的生活。其中有一段,讲的是昆曲,十六岁的他,在自家的后花园,听着牡丹亭中,第十出游园惊梦皂罗袍里的唱词“良城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时,心中浮动着的少年的忧愁。在几十年后的一个下午,我读着这段文字,心中的忧愁显得沉重许多。木心是那样一种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一股机锋,好玩得很呀。可是好玩以外,知道他的经历的人,看着他的文字,却有一种苦涩。

先生给予我,最值得珍贵的,是对于艺术与人生的态度,“文学是可爱的,生活是好玩的,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生命的剧情在于弱,弱出生命来才是强”。去年的夏天,我有自己的忧愁,实在是无以慰藉。整个假期,我看完《文学回忆录》,里面自然有我所熟谙的中西文艺经典与作家,更有木心活泼泼的解读,有爱有憎,而非站在制高点,象当今的许多文学史那般,僵硬骑墙,纯以记录,毫无乐趣可言。木心绘画,写诗,写散文,谱曲,全因喜爱使然。当文坛开始出现木心热时,他依然优游不迫,没有狂喜,也不曾刻意。他的爱,是真爱,他的爱艺术,是真爱艺术。而他身上的坚韧与俏皮,更是在命运的狰狞面目前,扣一记清亮的响指。相比他的一生,我的这点忧愁,实在不算忧愁,只能算是一点不愉快。有一个黄昏,在阳台,我看了很久的书,眼睛酸涩,于是转头看天,观察着天色如何一点一点暗下来,我想起《杰克逊高地》:“五月将尽/连日强光普照/一路一路树荫/呆滞到傍晚/红胸鸟在电线上啭鸣/天色舒齐地暗下来/那是慢慢地,很慢/绿叶藂间的白屋/夕阳射亮玻璃/草坪湿透,还在洒/蓝紫鸢尾花一味梦幻/都相约暗下,暗下/清晰,和蔼,委婉/不知原谅什麽/诚觉世事尽可原谅”,我很感动,终于诚心和命运达成和解。

第三个层面,是对先生文字的印象。初读《从前慢》,颠覆了我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固有印象。一直以来我对新中国成立后的当代文学史,避而远之,政治笼罩下的写作,失去自由与情怀,成为工具与传声筒。最可怕的是将中国文化的脉络生生打断,苦雨消失,丁香花凋谢,只有海峡对岸,依稀还能闻到七里香温和的气息。年,我的枕边读物是《红楼梦》,年,15年过去了,我的枕边读物依然是《红楼梦》,间或也会有些新的读物。可我自己再看看,基本这些读物,最晚也是民国时期的,散文我只看明清的。当代小说,我在高中时候看,大学也看,看的是特殊时代下普通人的生活状态。我当然也知道,八十年代,是中国最具活力,最爱学习,最渴望知识,最追求美的时代,这些,在伤痕文学,寻根文学中都有体现。可是,作品的意义大于美感,作为时代的记录,有其价值,但说对心灵的润泽,却始终有所欠缺。

看木心的作品,最让我感触的是语言的美,美在用语的讲究,深厚的古文功底,加之对西方现代诗歌艺术的借鉴,使得意象鲜明,线条简洁,含蕴隽永。中国当下普遍存在基本写作功底薄弱,为文疏散的情况。公文式的写作,传递信息自是无碍,美感缺失,足见人心粗糙。前段时间,夏志清先生去世,马英九发去唁电:“中央研究院夏院士志清先生家属礼鉴:遽闻贵府志清先生年前骤逝,曷胜轸念,谨申诚挚慰唁之忱。志清院士毕生悉力文学评论领域,潜心西欧古典文学,朝经暮史,显绩扬声。虽长期旅居海外,犹殫力中国文学研究,融合东西治学精微,允执中国现代文学评论牛耳,润色鸿业,辉映流咏;国士已远,仪范矜式。耑此驰悼,尚祈勉抑哀思。祗候礼祺。”古奥庄重,尽显文字功底,相比大陆的唁电,其意蕴深远,情深意长,高下立见。

陈丹青在新加坡的演讲《母语与母国》中,认为木心毕生的武器与护身符,就是母语写作。先生病重之际,有数百青年从各地赶来,陈丹青好奇的问这些人:“你们为什么喜欢木心?”好几位青年回答:“我们不懂他,但是愿意读,因为他,我们才知道汉语可以写的这么美。”包括现在我加入的木心读书群,有些读者很小,16岁,20岁,能读到优美的母语写作,是很幸福的事情。我的十六岁,高中,读的是《别了,司徒雷登》,我直到大学,才知道,司徒雷登作为燕京大学的校长,为该校的发展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因为他,燕京大学才有可能成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国学术水平最高的教会学校。而燕京大学,则在政治更迭中,消失于中国当代。诚如先生在纽约与国内一帮学子见面聊天后,惊讶的说道“原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呀!”是的,我们有太多不知道……

我踏入大学校园的时候,我在图书馆借的第一本书是《诗经》,古典文学对我的滋养,给予我的感动与美丽,是难以形容的。直到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叉的花园》,打开了我的另一扇窗,我看到除了古老的方块字外,更广阔的世界,我需要,在这个广阔的世界看一看。两年的研究生学习,我一直处于对西方文化的认知与逐渐的了解中,也是在这样的深入学习中,我却发现,自己离深植于心的古典文学渐行渐远。回归,是散步后终将履行的,我一直坚信,中国杏花烟雨江南的古典美,总需要用中国的方式去言语。木心的遗稿:“向世界出发,流亡,千山万水,天涯海角,一直流亡到祖国、故乡。”他离开母国,却用古老优美的母语,对抗去国离乡的忧伤。而我们,终将在吟诵千遍的母语写就的诗篇中,完成对民族、对母国、对身份的体认。

看木心的作品,最让我感触的是语言的美,美在用语的讲究,深厚的古文功底,加之对西方现代诗歌艺术的借鉴,使得意象鲜明,线条简洁,含蕴隽永。中国当下普遍存在基本写作功底薄弱,为文疏散的情况。公文式的写作,传递信息自是无碍,美感缺失,足见人心粗糙。前段时间,夏志清先生去世,马英九发去唁电:“中央研究院夏院士志清先生家属礼鉴:遽闻贵府志清先生年前骤逝,曷胜轸念,谨申诚挚慰唁之忱。志清院士毕生悉力文学评论领域,潜心西欧古典文学,朝经暮史,显绩扬声。虽长期旅居海外,犹殫力中国文学研究,融合东西治学精微,允执中国现代文学评论牛耳,润色鸿业,辉映流咏;国士已远,仪范矜式。耑此驰悼,尚祈勉抑哀思。祗候礼祺。”古奥庄重,尽显文字功底,相比大陆的唁电,其意蕴深远,情深意长,高下立见。

广东财大郑冬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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