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又到了一周周末时,老家粉们是不是又开始对“老家”私藏的秘境和味道蠢蠢欲动了呢?今天,“老家”特约作家三川和大家念叨念叨米饭。这个南方家家户户少不了的主食,在历史延展中演变,在各地风俗中融合,在每一个生活的琐碎里述说着独一无二的故事。米饭的千姿百态,“老家君”邀你一同品析。
东阳一语文老师在公路边散步时偶然捡到一些零星陶片──中间的黑炭是稻壳炭化物,两边是红色泥巴。考古部门由此推断,大约一万年前,东阳就有人吃上白米饭了。
新闻不“新”是常有的事。譬如,东阳语文老师的这一“捡”,当然是新闻,但总觉得有些“眼熟”。因为早在年,浦江县就有类似的考古发现,并一举奠定了世所公认的“上山文化”。
东阳与浦江,地相邻,人相亲。东阳的考古发现,既坐实了浦江的考古成果,也佐证了金华所在的钱塘江上游是浙江新石器时代的文明发祥地。不过,有了稻谷,并不等于有“饭”。据《古史考》记载,古代是以石板作锅,生火炒谷,严格地说还不能算作“饭”。直到陶烹时代,“黄帝蒸谷为饭,烹谷为粥”,才有我们常见的“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一味米饭,与五味调配,几乎可以供给全身所需营养。但因为配料不同,做法各异,饭之形态便千差万别,如手抓饭、煲仔饭、荷叶饭、蚕豆饭、竹筒饭……只是,凡此种种,都没有将米饭文化正本清源。“窃以为,到底还是在华东江南农家市民的饭桌上,……将米煮熟盛满,拿起筷子往嘴里划,日常就几口萝卜青菜,朴素大气。”(陈丹青《饭米穗》)
在无燃气灶、高压锅的年月,农家做饭通常有焖、蒸、捞三种方式。焖饭,就是将淘净之米用水煮开,再旺火焖熟。焖饭多为小锅饭,香透舌尖。要是遇上红白喜事,必用“捞”和“蒸”──二尽八的铁镬加大量水煮饭,在米粒尚未开花时用大漏勺捞出,再倒入饭甑隔水蒸熟。
饭甑蒸饭,米珠粒粒晶莹剔透,吃起来柔软适口,但因为“米汁不在饭中”,总觉少了一股“饭香”。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多嘛。好在滗下的米汤尚有三用:一是喂哺婴儿,二是饲养毛猪,三是浆洗衣服。
新米饭是米饭中的上品,盛上一碗,不用就菜,白吃都香。陈丹青是赣南的知青,在说到八月“双抢”会餐时,曾经描述:“双抢会餐的规矩是还没上菜米饭先来空口吃它两大碗──依我看,这才真是对米饭的敬意和亲昵──待厨下吆喝着鱼肉菜蔬端上桌,正餐这才开始。此后,眼瞧两尺深的大饭桶顷刻见底,旋即添满,各人就着菜肴每碗论斤的新米饭一口气再吃个五六大碗,不在话下,上海市井是叫作‘割了头颈倒下去’似的。”
有时候,乡下人确实比城里人有福,譬如尝新米。像我这样跳出农门的城里人,幸好有个姐姐嫁在邻村,每逢新米开吃,无需讨要,口福便至。然而,自从姐姐洗脚上田,移居城里,家中便不再种田,新米也就成了我的奢望。现在想来,与其说喜欢老家之新米,还不如说怀念曾经的乡村生活,怀念那种干净纯粹,甚至怀念那份阳光或风雨中的劳作。
“尝新米”是一种久远的习俗,少不了祭拜。捧着一碗新米饭,怀着一颗感恩心。只是,人的嘴巴是挑剔的,一旦患上“美味疲劳症”,新米也会“速旧”──要不了十天半月,新米之魅力兴许还抵不上一碗炒饭。
农家做饭,总有许多残菜剩饭,看似随意,实则有因:不是担心子女吃不饱,就是另外还有用场——要么做“饭娘”,下次煮饭时回锅“再生”;要么想炒一炒、泡一泡,换一换不同的口味。再不济,喂猪饲鸡也不会浪费。
炒饭有“光炒”和“蛋炒”两种。光炒是原始的,炒得饭粒颗颗微焦,俗称焦饭,吃起来集松、脆、香于一口,真有“石烹”之遗风。特别是炒制时锅底积起的那一层薄如蝉翼的锅巴,味道更是叫绝。
焦米是焦饭的延伸物。一俟新谷登场,妈妈便将它煮熟晒干,舂去谷壳,入锅干炒,即成焦米——碾成粉,拌入细白绵糖,就是香甜的焦米粉。
焦米粉颜色暗黄,有清幽的谷香,远胜超市里的麦片。当年,我们站在石磨旁,看妈妈一圈圈磨粉,口水直流,偷抓一捧往嘴里塞,直噎人——宜用滚水调成稠糊,特别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作正餐或当点心。每逢四时八节,妈妈都用它孝敬外婆。
焦米粉暖老温贫,是吴越之地的俗物。张爱玲在《谈吃与画饼充饥》中写到的“炒面”,是用青黄的大麦炒就的,口感想必不如老家的焦米粉鲜香;只有汪曾祺笔下的《炒米与焦屑》,炒制与吃法都与焦饭如出一辙。
“蛋炒”始于汉代,在马王堆出土的竹简中,已记有“卵稚”——黏米饭加蛋。蛋炒饭有好多别名,据说把它叫做“桂花饭”的真实原因是,宫中太监忌讳“鸡蛋”二字,无论炒饭加“鸡蛋”,还是炒菜加“鸡蛋”,一律都叫“桂花”。不过,蛋炒饭里的“蛋”细细碎碎的,酷似十月桂花飘落锅中。
炒饭是成长岁月里的招摇。肚饥时,有一碗盛得满满的蛋炒饭摆在眼前,就像贫农面对丰收的谷仓,能幻化出难以言状的滋味。
炒饭的妙处在于,各人可以凭借自己的喜好而选择全然不同的配料,还能“因地制宜”地变换符合当地特色的配料,完全是一种有闲人的生活方式。
泡饭是饭中的“贫农”——清水加冷饭,一“煮”了之。佐餐小菜多是咸菜、腐乳、萝卜干之类。讲究一点,切一把青菜丝,剜一勺猪油,再有一根油条,就是彻头彻尾的小市民生活了。
“没吃过苦的人,没有真正饿过的人,是不知道有米饭吃就是幸福。”父辈的话语是生活的积淀。就像泡饭,既有因陋就简的味道,又有捉襟见肘的局促,更有小户人家的寒苦,是对食物的珍惜,也是对生活的敷衍,始终与乡村灶头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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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等你回来
奔走在城市,牵挂着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