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嘉峪关魏晋墓一号墓砖画
在中国画史文献中,关于驯养猛禽的文字记录不少,而图像记录可见于较早期的狩猎场景中:如甘肃嘉峪关出土的魏晋墓室砖画,就可见到手持鹰架的猎人主导一连串狩猎行动;与其他描绘农事、烹饪、宴饮题材的砖画布置在同一个墓室空间里,形成一整套生活图像。在古代,甘肃阳关、玉门关以西的“西域”及嘉峪关一带是接壤中土的过渡之地,相较于适合农耕的中原地区,该区域的居民必须仰赖游牧或狩猎取得食物,鹰猎则为其狩猎的手段之一,这本非中原地区的传统。魏晋墓室砖画一方面反映了这项游牧文化,一方面也可透过增添许多描绘训练老鹰的段落,将鹰与人之间的无形关系具体强调出来;也因为多了这段训练图像,让鹰猎图像呈现出比后世行猎图更多的视觉信息。而其中训练老鹰的用具——“鹰架”,可说是整组图像中最能呈现驯养意涵的表现。
甘肃嘉峪关魏晋墓六号墓砖画
甘肃嘉峪关魏晋墓五号墓砖画
唐、宋以来,中原地区的画鹰图像
鹰在中原文化的传统里并不是常见的“家禽”,在中国历史上,中原政权以武力经略西方部落与国家,原本在“边塞”与“域外”作为谋生工具的猛禽,先受异族统治者挑选,再被塑造成代表臣服意义的国际外交礼物。这项礼物除了“鹰”本身是进献者承认接受支配的证明,一路照顾护送猛禽的专业人员、各种相关配备器具,以及一整套饲养、训练的技术与知识,也一起进入了中原政权的宫廷。
中国古代于宫廷养鹰的记录很早,亦有一些画鹰的记录。初唐皇家墓室壁画即出现了臂鹰人图像,善画鹰者也开始在盛唐诗文中被歌咏流传。画鹰并非易事,唐代以来常与实际的养鹰经验紧密关联,可以想象画家在特定画稿形成以前,若能就近观察人工饲养的驯鹰,会比远距离写生难以控制的野生猛禽更有效率。但以驯鹰为描绘对象,亦有其必须克服的条件,因为豢养一头猛禽并不像笼养一只绿绣眼或是鹦鹉。养鹰的关键,在于懂得塑造人与猛禽之间的关系。即便在宫廷,唐代贵族虽玩鹰弄鹰,但真正细腻的饲养照顾流程可能尚需由胡人猎师执行。
唐李重润墓壁画架鹰人物。采自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上海:上海书店,,页,插图72(下同)
针对养鹰方法的完整流程,开始有条理且具体说明的著述,出现在晚唐(九世纪晚期)的《酉阳杂俎·肉攫部》。北宋范镇《东斋记事》也记载过五代蜀地画家黄筌,为了能出神入化地描绘老鹰,着手驯养猛禽,其后人甚至成为职业养鹰人;能够习得养鹰技术,控制猛禽并就近进行观察,对早期画家在建立鹰图画稿的过程中,确实有其必要。另外,在北宋晚期成书的《宣和画谱》里,也出现多件以“架上”与猛禽组合的画题,这类“架上鹰”图,多半归属于10世纪的五代郭干晖至宋初黄居寀几位画家名下,显示在五代宋初之际,鹰架入画应已成为一种固定题材,并通过黄氏父子进入北宋宫廷画院。可惜的是,现存的鹰图作品中,未能见到真确可靠、描绘驯鹰的宋代画作。
早期“架上鹰”图式的重建
虽然迄今未见宋代“架上鹰”的图像,但并不意味这类图像无法重建。内蒙古约属11世纪中期敖汉旗七家辽墓二号墓西北壁上,画有两只上下排列的驯鹰,二鹰足下皆以绳具穿绕倒山形的鹰架。位处上方之鹰的大部分图像已损坏,只留下足部较为清楚,但仍能辨识出上方之鹰比下方之鹰有着更大的爪子,尾羽造型亦不同、鹰绳也更粗,应该是另一种体型更大的猛禽。这两只架鹰是上下独立并排、未有重叠,各自以鹰、绳索、架三元素为一组绘成,辽人爱好猛禽可想而知。不过,一般辽墓室壁画多是描绘狩猎场景,这样单画架上鹰者仅见于几个墓葬。此例一次画两只架鹰,并仔细交代鹰具与猛禽的羽爪之差异,突显了墓主对驯鹰一事的讲究。这项发现除了能够帮助我们想象当时北宋宫廷画“架上鹰”图的基本模式,更可知辽代的绘画具有继承晚唐的重要地位;而这种一鹰一架的画法,在后来的架鹰图上确实也可见到关联性,几乎可视为反映中国“架上鹰”图传统的早期代表作。
内蒙古敖汉旗七家辽墓二号墓西北壁双鹰图
作为东亚共同文化意象的鹰图
近年来,日、韩两国收藏的中国画作陆续披露,当中出现了一批多被称为“架鹰图”的鹰图,这里头最古的作品,是被推测为13世纪宋、元之际有徐泽款的《鹰图》《鹫图》,其它多数是明清时代作品。徐泽之名并不见于中国画史著录,现在我们主要透过日本16世纪前期的《君台观左右帐记》来认识这位画家。这批架鹰图多空白背景,画面中央画着一只大体积的老鹰,静态站在鹰架或是鹰座上,强调人为驯养的相关设备,并突显鹰体的观赏性。日本学者为了理解这批架鹰图在画史上的位置,从文献上再次梳理了鹰图的系谱,补充了之前未能讨论到的架鹰图类型,并归纳了宋代翎毛画中的鹰图已作为《宣和画谱》常见的画题,除了有较早传统的搏击图式,也已形成了“架上鹰图”的特定图式。
(传)徐泽,《鹰图》,南宋至元,日本私人藏
(传)徐泽,《鹫图》,南宋至元,日本私人藏
北宋宫廷画鹰的文化意涵
此外,研究也发现善画鹰图的宋代名家中,有数名画家具有武臣身份的特殊现象。在一些宋代士人眼中,武人画家本身的气质的确会增强画鹰的特殊效果,如黄庭坚写过一首《观刘永年团练画角鹰》诗,正描述了刘永年(他亦是列位《宣和画谱》上的武人画家)因其个人的英武性格,才能画出独特而威猛的鹰图:“刘侯才勇世无敌,爱画工夫亦成癖。弄笔扫成苍角鹰,杀气棱棱动秋色。”跟一般的观赏鸟类相比,鹰的体型较巨大,来自边疆栖地、凶猛而肉食的习性,一直以来容易与武人或是胡人联想在一起;而画鹰题材的特殊性关乎武人背景,在与吉祥意涵之主流花鸟画传统相比之下,颇令人注目。
以宫廷的角度来考虑《宣和画谱》里出现的诸多鹰图收藏,可发现这类富含武强气质的鹰图得到北宋宫廷的欣赏与支持,为数众多的作品被宫廷收藏,这与一般认知宋朝崇文抑武的国家政策似乎有所矛盾;尤其《宣和画谱》中多次出现所谓“御鹰图”“架上御鹰图”这类宫内架鹰的画题,可能涉及了皇家养鹰供给帝王赏玩、畋猎的实际状况。另一方面,透过官方史书的记载,后人多半感受到宋代皇帝对猎鹰与养鹰的态度并不积极,特别是帝王多次下令退还贡鹰或是放生宫中畜养鹰犬,并且规定不得再上贡,甚至数次下令罢行狩猎仪式。以贤君治国的理想政治而言,帝王应该避免太多的畋猎,因此,无论是将畋猎解读为宗庙礼仪的一部分,或是下令解放宫廷鹰鹞、停止鹰猎活动的记载,无不是为了突显帝王个人戒禽荒、勤于朝政的圣明形象。
不过,宋代贵族、士人到民间各阶层其实一直存在着养鹰、鹰猎的风气,如宋太宗即位前为晋王时,即有令自家人臂鹰雏于市的记录;宋代的知识分子也多乐于描写自己参加或观赏出猎的过程。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们不同于元代蒙古人喜欢观赏猛禽狩猎厮杀以获得快感,主要欣赏的是老鹰的飒爽英姿与精神,有时还搭配对边塞战事典故的感怀,藉此展露或抒发自己的理想抱负。
图丨本刊资料室
本文经编辑部删节
余玉琦为台湾大学艺术史研究所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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