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杰克?普罗塔

年10月开始到年3月为止，台铁南回铁路总共发生了七次铁路破坏事件，不过都不严重，直到最后一次事件之前，只有一次事件中有旅客因此受了轻伤。

然而，到了年3月17日晚上，也就是最后一次铁路破坏事件，台铁列车因此严重出轨，造成多人受伤。

其中一位女性乘客在医院检查，但这位当时被认定没有外伤的女子，却在一个多小时后突然死亡。

这起破坏铁路导致死亡的命案，因为十分离奇，在当时引起媒体争相报导，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南回搞轨案”。

在发生命案之前的几次铁路破坏案，检警发现有人在被破坏的铁轨旁以喷漆留字，年12年23日的案子是“恨恨，偷铁轨的是劲达兴工程”，年9月12日的案子则是“我们偷东西给健达兴工程为什么你们不抓他们官商勾结”。

所以破坏铁轨，甚至导致命案的凶手是这个“劲达兴工程”或是“健达兴工程”吗？

检警在调查后发现没有任何线索，而且其中嫁祸的意图实在太明显，所以检警认为这只是嫌犯在故布疑阵。

南回铁路

这个案子还有另一个方向，也就是若非熟悉铁轨的台铁员工，一般人难以破坏铁轨。

因此检警便开始调查可能对铁路局有不满，且居住在案发现场附近的员工，甚至采集南回在线各站员工的笔迹。但嫌犯在最后一次留字后，经过了大约半年检警仍然找不到嫌犯。

就在检警一筹莫展之时，年3月17日晚上再度发生列车出轨案件！

因为南回铁路受到破坏，而严重翻复的台铁莒光号柴电机车R

那天晚上九点四十分左右，行经南回铁路的莒光号发生意外，列车的机车头、第十、九、八等车厢等冲出轨道，翻复在边坡旁果园。第七车厢翻复在海侧驳坎，第六车厢虽有出轨但未翻复，第五至第一车厢则未出轨而停留在铁道上。

这起意外比起前六次事件更加严重，最后造成一死两伤的悲剧。

在这意外中丧生的女子是越南人，名字是“陈氏红琛”，与案发当时也在火车上的“李双全”是夫妻关系，两人结婚不过一年多，她就在异乡永远驻足，再也无法活着回去故土。

这看来是一起不幸的意外，但检警调查之后，发现陈氏红琛与李双全，会搭上这班列车实在“很凑巧”。

为什么说“很凑巧”呢？因为年10月21日，一辆自强号撞上脱轨器，而陈氏红琛与李双全便是这辆事故列车的乘客，事隔一年多，两人竟又再度遇到火车事故！

与那次无人伤亡的事故不同，这次的事故较为严重，李双全与正好也在列车上的哥哥李泰安，将陈氏红琛从翻复的车厢中带下，并在救难人员发现陈氏红琛似乎身体有状况，主动询问是否要帮忙后，将医院救治。

医院后，院方检查陈氏红琛并无外伤、骨折或出血等，只有心跳快、意识不清等情形，但医师以为陈氏红琛是因为车厢翻复受伤，为求慎重便将他转入加护病房。

不料，隔天凌晨十二点五十分左右，陈氏红琛突然发生昏迷、没有呼吸、血压、心跳，生命迹象消失等情形，并于同日凌晨十二点五十二分左右心跳停止，虽然医师施以急救措施，陈氏红琛仍于同日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宣告不治死亡。

李双全与陈氏红琛

陈氏红琛的死是意外吗？

有可能，医院开出的诊断证明书记载“胸部挫伤并肺大量出血、腹部挫伤并腹内出血、颅内蜘蛛网膜下腔出血、火车发生意外导致重大创伤及休克”，所以检察官并没有打算解剖尸体，因为就这些纪录及检察官经验，陈氏红琛还真有可能是因意外死亡。

但四天后，事情出现了一连串惊人的转折，首先是有人向屏东县警察局检举，陈氏红琛有高额旅行平安保险，而且李双全的前妻是因为毒蛇咬伤中毒死亡，李双全因此获得保险理赔。

这个消息后再与先前所得的线索来看，陈氏红琛的死因便不单纯了，因此检察官便安排要在3月23日进行解剖。同时，也密切调查李双全的嫌疑。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预定解剖当日早上，检察官接获消息：李双全在家上吊死亡。

本案重要嫌疑人竟然在侦查期间上吊，原因已不可考，但这势必重大影响侦查及后续的审判。

无论如何，案件仍然必须进行下去，之后检警调查到李双全为陈氏红琛投保的金额十分庞大，若非检警介入，李双全总共可以领到七千一百万元的保险金。

而且李双全曾在台铁工务段、运务段工作过，确实较一般人有能力破坏铁轨，除此之外，检警还从前面提到的“检举人”身上，获得极为重要的证言。

那位检举人也是台铁员工，名为“黄福来”，是李双全的好友，在检警查到他身上前，就向他们自首他所知的一切。

自越南来台接回陈氏红琛骨灰的家属

原来当初铁轨上有留字“恨恨，偷铁轨的是劲达兴工程”的事故，便是黄福来与李双全造成！

李双全原本是找黄福来参与计划，约定事成后从六千多万保险金内分他一千万，并多次带着他实地勘查哪里最适合犯案、应该如何操作等等。

年5月4日，他们打算真正下手实施谋杀计划，计划是由黄福来破坏铁轨，李双全则让陈氏红琛喝下FM2沉睡，再趁机注射蛇毒，让保险公司以为陈氏红琛是死于列车意外。

但陈氏红琛并没有死于那次事故，原因是黄福来那天突然觉得害怕，临阵脱逃。计划失败后，他便跟李双全说明他要退出计划，之后都没有再配合李双全犯案。

根据黄福来的说法，虽然他临阵退缩，但李双全仍然不放弃犯案，继续为陈氏红琛投保（加到最后可以领到七千多万！），仍打算实行谋杀计划以诈领保险金。

这次李双全找了另一个人帮忙破坏铁轨，而计划实施的地点，便是远嫁台湾的陈氏红琛，要回越南的火车上。

李双全的谋杀计划是否有成功？陈氏红琛是死于李双全的计划，还是真的是意外所致？

就在这个时候，检警把目光放到了李双全的大哥，案发当天“正好也在列车上”的李泰安身上……

因为出轨意外，已经成为废铁的柴电机车R

为什么侦办南回搞轨案的检警，会开始调查李双全的大哥李泰安呢？

原来提供这条线索的大功臣，就是本来的破坏铁轨小帮手——黄福来。

根据黄福来的说法，李双全曾在他面前提到，他找了李泰安参与计划，而且案发前一天李双全还有来找他帮忙，要他先载李泰安到犯案地点，但遭他拒绝。

综合黄福来的说法、解剖陈氏红琛遗体获得的数据，以及当天列车上乘客的证言等证据后，犯罪计划越趋清楚，检警认为那天的计划如下：李泰安先将铁轨破坏，李双全则让陈氏红琛服下意妥明药物昏睡，之后再趁机注入毒药，佯装成车祸意外以诈领保险金。

但计划并不顺利，当天意外发生后，有证人说看到李双全拿出针筒准备注射，但是被发现后就作罢。

原本坐在第二车的陈氏红琛，应该不会因为列车意外而受伤，但李双全为制造意外假象，打算将陈氏红琛扶至有出轨的车厢，让人误会陈氏红琛也是受难者，只是无法从第六车厢进入第七车厢，只好由趁乱混入的李泰安帮忙，将陈氏红琛从第六车厢带出。

之后陈医院，身为家属的李双全当然也跟了过去，只是一直找不到继续下手的机会。

隔天凌晨十二点四十分左右，时任内政部长苏嘉全前往慰问，李双全就跟了进去，等到医师跟官员都离开后，他趁着没人注意陈氏红琛时拿出暗藏针筒，从陈氏红琛的点滴输送液管线给药口注射。

李泰安（左）

经过了漫长的侦查过程后，检警总算是拼凑出了搞轨案的大致轮廓，但并不代表事情从此一帆风顺。事实上，从侦查开始直到法院判决确定，这个案子就有许许多多的争议。

首先是媒体的介入。因为这个案子实在离奇，大批记者在李双全、李泰安的住所“驻点”，让全台湾都能时时更新案件进度。

现场之热闹使不少摊贩闻风而来，连李泰安也在现场卖起了包子跟面线，这个地方因此有了响亮的名号——“泰安休息站”。

从旧新闻画面可以看到，休息站有根柱子，上面有长期驻守的记者签名，休息站广告牌也有“项目小组六折”的字样等，这都可以让我们一窥当时检警与记者一同办案的“盛况”。

而这样媒体这样大幅报导案情，也导致了十分糟糕的结果。

年3月22日，也就是检察官决定要解剖陈氏红琛遗体的隔天，媒体不知道从何处得到消息，竟然公布出侦办方向，写出检察官怀疑李双全是为了领取保险金，才谋杀陈氏红琛。

而隔天3月23日一早，检察官便接获李双全自杀的消息，其遗书中有“解剖对我情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保险公司财大势大，检方是否会偏向保险公司我无能为力……铁路怪客我恨你，你一定会被捉到的，希望别再有和我俩一样不幸的人……”等字。

警方也在现场捡到纸条上头写着“相信验尸报告会还我清白”，并指责媒体，表示“满腹的哀痛，新闻报得如此不堪！”

从其遗书中可以看到“得知检方将解剖”及“新闻所描述出的侦办方向”是导致他上吊的原因，

不论事实为何，因为侦查被公开导致李双全死亡的结果，都使得这场疑案更加难办。

南回搞轨案中做为证物的铁路弹簧扣夹

接着谈下一个争议，李泰安究竟有没有参与犯案？

检警当初会开始注意李泰安，是根据黄福来的说法：“李双全说”他有找李泰安参与计划，以及3月16日李双全曾经要求他载李泰安到现场，而不是因为检警找到李泰安有破坏铁轨的证据，比如涉案工具上有李泰安的DNA、录到李泰安破坏铁轨的图像、存在看到李泰安破坏铁轨的证人等。

但检方仍然以黄福来的证词为证据，起诉了李泰安。

这份证词的命运十分坎坷，一审法院认为黄福来转述李双全的话是“传闻证据”，意思是被告以外之人在法院审判之外的陈述，而此陈述是要拿来证明事实是否真实。

在本案中，李双全是被告李泰安以外之人，他在法院审判外所说的话就属于传闻证据，而传闻证据原则上是没有证据能力，也就是无法用来证明被告有犯罪事实。

而到了二审，高等法院却认为这虽然是传闻证据，但是为了找到真正的事实，可以类推适用其他的例外规定，让传闻证据例外取得证据能力。

到了三审，最高法院没有正面处理这是不是传闻证据，而是认为当初黄福来的测谎流程有问题，二审法院不应该无视这个问题，所以撤消了二审原判决，要高等法院再判一次。

这个案子就这样来来回回，高等法院判完、最高法院撤消发回、高等法院再判、最高法院再撤消发回，一共缠讼了十年。

最后最高法院终于肯认了高等法院的说法，驳回了被告的上诉，这次高等法院是这样说：“李双全说”他有找李泰安参与计划这部分是传闻证据，但是3月16日李双全要求黄福来载李泰安到现场这部分，因黄福来有亲自参与，所以不是传闻证据，可以有证据能力。

虽然在案子中李泰安确实有许多不合理的行为，但在缺乏直接证据的情况下，或许仍无法让人能够一锤定音的说：“李泰安确实有参与犯罪计划。”

李泰安与父亲李聚宝，趁着媒体采访热潮干脆开起了“泰安休息站”

最后，谈谈检方版本中，李双全最后注射的“可使人凝血功能发生障碍之不详毒液”吧！

一开始，或许是因黄福来的说法，陈氏红琛死于“蛇毒”的说法十分盛行，但之后解剖，检察官确实没有在陈氏红琛体内验出蛇毒，但也无法确定致死的“可使人凝血功能发生障碍”的毒液是什么。

甚至还有法医意见认为，陈氏红琛是死于“多重性外伤”，医院开出的诊断证明书，“胸部挫伤并肺大量出血、腹部挫伤并腹内出血、颅内蜘蛛网膜下腔出血、火车发生意外导致重大创伤及休克”，让陈氏红琛的死因更加难解。

不过，之后高等法院认为此法医的鉴定中有可疑及不完备的地方，比如陈氏红琛并未因意外而受外伤，但法医鉴定意见却说他有胸部挫伤、也没有发现陈氏红琛体内有过量意妥明及酒精，所以不采信此法医的说法。

最后高等法院认定，李双全从陈氏红琛的点滴输送液管线给药口注入的不是毒液，而是含有酒精的液体，因陈氏红琛已经摄入过量“意妥明”而有中毒之情形，又摄入过量酒精之加成作用，才会导致药物与酒精中毒致中毒性休克，进而有死亡结果。

“南回搞轨案”一共缠讼十年，这十年间对于侦查公开的界线、传闻证据的使用、鉴定制度的问题，乃至媒体的伦理、诈领保险金的情形等，都是必须检讨的问题。

但这个案子发生至今，传闻证据在我国仍是可有可无的规定、原则上不公开的侦查常常出现例外情形而被公开，媒体更是在许多案例中展露其嗜血的倾向，对案件真相、侦查程序毫不在意。

或许这个疑案，就如同泰安休息站那样，只能带来短暂的热闹，喧嚣过后就被拆除一空，什么也留不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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