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凝大地连载丨第一回韩贵德火烧东洋鬼

第一回:韩贵德火烧东洋鬼,尹家府水淹敌伪军

胡宝贤良策妙如锦独立团巧布迷魂阵

韩贵德火烧东洋鬼尹家府水淹敌伪军

抗战时期,冀东独立团团长韩贵德活跃在抗日战场上。在顺义潮白河一带,叱咤风云,声名显赫。甭说伪军,即使日本鬼子,只要听到他的名字,也会心惊胆战。当时,广泛流传着一段民谣——

韩贵德,真威风。

来无影,去无踪。

英勇善战无敌手,

足智多谋用奇兵。

伪军闻风拉拉尿,

鬼子丧胆也认怂。

初冬,忽一日,韩贵德团长得到了一份重要情报:“明夜子时,日伪军联合进攻尹家府,实行大扫荡。”

韩团长在老罗家大厅里,把毛瑟枪掏出来,放在八仙桌上,手指敲打着桌面,他翻来覆去地想,兵民是胜利之本,这是真理。可眼下,这仗该怎么打?打阻击,人家装备精良,我们只有三八大盖汉阳造,哪里是人家的对手?闹不好打成阵地战,损失可就大了;带领群众转移吗?也不行,时令已近初冬,平展展的土地,光秃秃的,连一棵能藏身的苇草都难找!

韩贵德在独立团指挥部里踱来踱去。

突然,一个人挑帘而入。

那人见他心事忡忡,急忙走上前来,问道:“团长,可有心事?”

韩贵德停下脚步,哈哈一笑,说道:“政委,刚刚收到一份情报,还没来得及找你。”

胡宝贤政委说:“说说看!”

韩团长说:“你看,这份情报上说:明夜子时,杨各庄日伪军联合进攻尹家府,实行大扫荡。”

胡政委说:“日本鬼子实行大扫荡,那不是家常便饭!”

韩团长说:“这次不同往常,小鬼子要端咱独立团的老窝!”

胡政委说:“老窝是咱独立团的老窝,他想端就端?那可有一比,墙上挂门帘——没门儿!”

韩团长说:“没有时间开玩笑了。请问:有何良策?”

胡政委说:“以我之见,驻扎在杨各庄的日军,灭亡之日,必不远矣!”

韩团长说:“何以见得?”

胡政委说:“日为阳,尹为阴,阴阳相克。”

韩团长说:“既然阴阳相克,何以见得日军必亡?”

胡政委说:“日喜阳惧阴。想想看,他们恰恰选定在夜间子时,夜间子时,阴之极致,我军必胜,日军必亡矣!”

韩团长说:“照你的说法,我看有点儿像算命先生。”

胡政委说:“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日本鬼子协同伪军,对咱们尹家府实行扫荡,那关系到独立团生死存亡的大事,当然要认真加以研究。我倒想听听韩团长的高见!”

韩团长说:“良策也好,高见也罢。咱不如各自写在手心上,试上一试,如何?”

胡政委惊讶地说:“可以。”

韩团长说:“笔墨伺候!”

胡政委、韩团长背过脸去,各自用毛笔在手心上写了一个字。然后,胡政委、韩团长对面而视,同时慢慢张开手掌,伸长脖子一看,大吃一惊。

胡政委手掌心的字是个“火”。

韩团长手掌心上的字也是个“火”。

历史上竟有如此的巧合。《三国演义》里“火烧赤壁”,周瑜与诸葛亮决策之前,彼此为求计谋,在各自的手掌心上写个“火”字,良策合谋。结果,在滚滚长江的水面上施用火攻,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然而,眼前,不是在宽阔的水面上,而是在乡村。况且是秋后,村里的街道上,农家的院子里,到处堆满棒子秸。怕的就是火,一处着火,四邻不安。更何况处处点火,那整个尹家府不成了一片火海?还用得着日本鬼子扫荡,那不引火烧身,自取灭亡吗!

胡政委思考片刻,说:“孙子曰:‘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辎,四曰火库,五曰火队。行火必有因,烟火必索具。发火有时,起火有日,时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轸也。凡此四宿者,风起之日也。’韩团长,你熟读孙子兵法,我在你这里班门弄斧了!”

韩团长说:“咋是班门弄斧,所言极是,所言极是也!”

胡政委说:“孙子讲的五类火攻,具体到咱们这次,其实只占‘火队’一类,鬼子想攻占尹家府,咱们就火烧来犯之敌的通道。在火烧敌人通道上做文章,必胜之。”

韩团长说:“知我者,政委也!”

胡政委说:“现在是,如何火烧来犯之敌的通道,便成了关键。既断日军往返之路,又烧不到老百姓的房子。就是说,鱼也要,熊掌也要。这就难了!”

韩团长说:“这有何难?我倒有个主意。”

胡政委眼睛一亮,说:“说说看。”

韩团长说:“还是采取老办法,发动群众,组织群众,打一场人民战争!”

胡政委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讲!”

韩团长说:“动员家家户户把院子里的棒子秸,通通搬出来,码在大街两侧,远离房屋,火再大,也烧不到老百姓的房子。你看看,不是鱼也吃到了,熊掌也没有丢掉吗?”

胡政委说:“好主意,好主意!”

韩团长说:“火从何地起,火在何时点?不可不事先细细思考,而后作出决定。”

胡政委说:“说得好!这属于细节,打仗,尤须考虑好细节。有时候,细节决定胜负。”

韩团长说:“依我看,情况紧急,有些战事,我倒想一面各自准备,一面做出部署!”

胡政委说:“好,兵贵神速!”

于是,韩团长命传令兵把支队长们唤来,一个个附耳吩咐:“如此这般,照计行事。”

支队长们得令而去。

胡政委说:“尹家府是潮白河东的一个大村,东面是二十里长山,西面是潮白河,是密云、顺义、三河三个县的交通要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韩团长说:“尹家府村子里,东西一条大街,南北两条大街,村西有个蛋子坑,常年积水,俯瞰整个尹家府,怎么看都像一个偌大的‘吉’字。”

胡政委说:“鬼子和伪军从东面进村,可通南北两条大街。假如一直再往前走,来到村西口,就是蛋子坑。面水而战,这就犯了兵家大忌。”

韩团长说:“大忌者?对鬼子伪军则大忌;于我,则大吉也!”

正说间,突然通讯兵来报:“在村口捉到一个可疑人,估计是个奸细!”

韩团长说:“奸细?”

通讯兵说:“巧极了,有人认出了他,说这个人姓陈,小名叫二狗子。”

胡政委道:“我记得,尹家府是有个叫二狗子的,前年被抓去当伪军了。”随后,附在韩团长的耳畔,悄声说,“如此这般……”言毕,一闪身,进了里屋,撂下帘,关好门。

韩团长说:“带进来!”

一个身穿灰夹袄,缅裆裤,头戴破草帽的人,点头哈腰地走进来。

韩团长大吼一声:“押下去,砍啰!”

那人“扑通”跪在地上,连连作揖,叫嚷道:“老爷饶命,八路军老爷饶命!”

此刻,胡政委从老罗家大厅的正门而入,一面走,一面说:“抓到什么人啦?”

韩团长说:“一条狗,一条癞皮狗!”

那人朝胡宝贤跪着,转过身来,哭诉道:“大人饶命,我知道八路军是好人,不杀俘虏。再说,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还有老婆孩子,杀不得,杀不得呀!”

胡政委说:“抬起头,抬起头来!”

那人抬起头来,央求道:“老爷,我就是尹家府人,生在尹家府,光着屁股在尹家府长大的,也是苦出身,没吃没喝。抓去当兵,被逼无奈,没有办法。”

胡政委说:“你是尹家府人,我也是尹家府人,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呀?”

那人哭诉道:“我家确有八十老母,杀了我不要紧,只怕我家老母再无人为她养老送终了!”

胡政委说:“你姓什么?叫什么?哪条街住?”

那人一一招来:“我家住尹家府西街,姓陈,大名陈小二,小名二狗子。”

胡政委说:“二狗子是你,你是二狗子?”

陈小二说:“二狗子是我,我是二狗子!”

胡政委说:“二狗子,你至今还不知道,你前脚儿被抓,当了伪军,后脚儿你媳妇就上吊了。现在,你家里只剩下你的老母亲。”

陈小二圆睁双眼,道:“真,真的吗?”

胡政委说:“我也是尹家府人,我出来得早,你不认识我,我可知道你。我蒙你干啥?陈小二,我问你:你愿意死心塌地跟着日本鬼子打中国老百姓吗?”

陈小二急赤白脸地说:“谁愿意呀?我不是被他们抓走的吗?屎壳郎跟屁飞,混口饭吃。”

胡政委说:“我问你,如果放你回去,你是向着八路军说话,还是向着日本鬼子?”

陈小二说:“能放我回去,真的能放我回去,不杀我?”

胡政委说:“杀不杀,我说了不算,那要看你的了!”

陈小二急出了汗,说:“那,那……”

胡宝贤说:“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就能保住你的命!”

陈小二连连说:“我听您的,我听您的!”

胡宝贤附在他的耳朵旁边说:“如此这般……”

陈小二如释重负,说:“照办,照办,一定照办!我永远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我能走了吗?”

陈小二刚要退出,就听身后一声霹雳的恫吓:“慢!”

陈小二像触电一样,立马停住脚步,哆哆嗦嗦地站住。

韩团长从后间走出,背着手,异常严厉地说:“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就说韩贵德就在尹家府!”

陈小二忙说:“不敢,不敢!”

韩团长厉声说:“就这么说!”

陈小二说:“是,是是!”说过,连滚带爬,急急火火出了老罗家大厅。

韩团长和胡政委望着陈小二狼狈的背景,哈哈大笑:“癞皮狗,这个癞皮狗!”

陈小二急急匆匆、慌慌张张回到日伪军营地,连真带假,真真假假,向主子禀报。

独立团的各营、连、排、班,根据各自担负的任务,既紧张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三排排长杨立冬带领着全排战士,负责动员尹家府东街两侧的老百姓,把自家的棒子秸,从院子里搬到大街上。

尹家府的老百姓们觉悟高,听话,让他们搬,就搬;让他们放哪里,就放在哪里。

不过,人分三六九等,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尹家府村子这么大,什么人都可能遇见。

杨立冬排长就遇到这么一户。

杨立冬拍拍老乡的门环,分寸极好地叫道:“老乡,开开门,我们是八路军,有事跟您讲。”

里面传出话来:“这个军,那个军,我见得多了。有什么话,就站在外面的石头阶儿说,我又不是聋子!”

杨排长清了清嗓子,尽可能地使自己的声音温和些:“老乡,我们八路军有重要任务,需要您帮助我们!”

里面的二门子“吱扭”响了一下,接着,就是一串“趿拉趿拉”的脚步声。

杨排长一阵兴奋,急忙迎上前去,说:“老乡,大爷!”

大爷弯着腰,一面“趿拉趿拉”往前走,一面嘟嘟囔囔地说:“我一个糟老头子,能够帮你们什么忙?”

杨排长笑嘻嘻地说:“大爷,是这样,日本鬼子又要到咱们尹家府村来扫荡了。”

大爷说:“日本鬼子到尹家府村来,扫也好,荡也罢,还不是你们八路军给招来的!”

杨排长听了一愣,说:“照您这么说,倒是八路军的错了。您这是什么话?这不颠倒黑白吗!”

大爷说:“说我颠倒黑白,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小伙子,我告诉你,我吃的咸盐比你吃的小米都多,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长。你们八路军没有来时,我们尹家府可清静了。自从你们八路军驻扎在尹家府以来,连一天也没有消停过!”

杨排长说:“您这样说欠妥,合着我们八路军出生入死为老百姓打日本鬼子,到头来,倒派了我们一身的不是!”

大爷说:“不光我这么说,可尹家府村的老百姓,大小孩子伢儿,哪个不是这么说呀?”

“看看,老爷俩说得还挺热闹!”

杨排长一回头,见是韩团长,感到十分委屈,说:“这位大爷,这样看咱们八路军,太令人失望了!”

大爷说:“难道我说错了,本来嘛,哪个村的小日本鬼子,不是你们八路军给招来的?哪儿有八路军,哪儿就有日本鬼子!”

韩团长哈哈大笑道:“大爷,您说反了,怎么能说哪个村的小鬼子都是八路军给招进来的。不对,应该说,哪儿有小鬼子,哪儿就有八路军!焦庄户、山里辛庄,还有驻马庄、七连庄,那些个村子,出现了日本鬼子,那里就有咱们的八路军和民兵,坚持抗战,一点一点儿地消灭他们。”

大爷说:“看看是不是?早年先,没有小鬼子,没有八路军,我们尹家府可消停了!”

韩团长说:“大爷,我跟您说,不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咱们老百姓就永远不会过上安定的日子!”

大爷说:“倒是这么个理儿。这位八路军同志说,需要我来帮忙,我一个糟老头子能帮你们什么忙?快说,你们到底要我干啥,要我帮什么忙?”

韩团长哈哈大笑,说:“痛快,痛快!大爷,我走了!”

大爷说:“你忙你的!”

韩团长大步流星地走了。

杨排长忙说:“大爷,您真好,不需要您帮什么忙!”

大爷说:“你看你看,刚才还说需要我来帮忙,咋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又不需要我帮忙了?快说,你们到底要我干啥,要我帮什么忙?有话好说嘛!”

杨排长说:“其实很简单,您就站在院子中间,指挥八路军战士们,把您院子里的棒子秸搬到大街上去!”

大爷说:“你们是不是怕小鬼子烧老百姓的房子呀?”

杨排长说:“别看您的年岁大,心里不糊涂!”

大爷说:“你怎么不早说呢!”

杨排长向远处高声喊道:“七班长,调几个战士,把这家大爷的棒子秸搬到大街上去!”

然后,杨立冬急急匆匆地朝另一家跑去。

杨排长跑着跑着,见一个年轻战士正同一个老太太发生争执。

老太太说:“我好不容易拾的柴禾,刚够冬天攮炕的,你们干吗非要给我弄到大街上去?”

小战士说:“上面的命令,有意见,跟上边说去!”

杨排长大声说:“停下!”

小战士很不情愿地放下正在抱着的柴禾,嘟嘟囔囔地说:“抱柴禾也是你让抱的,不让抱柴禾也是你,合着你杨排长两头占理,就是我们当小兵卒子的,一丁点儿理都不占!”他像受了委屈一样,把抱着的柴禾,狠狠地扔在地上。

杨排长厉声说:“呵,赌气呢,跟我吗?我还有气呢!这里的群众工作可真难做,口口声声说这里的老百姓觉悟高,全都高哪里去了?”

老太太走过来说:“你这位同志说话可真差劲!我可没说什么好歹的。我就说一句,干吗非要把我们家的柴禾弄到大街上去?这就招出你一大片话来,是我的不是,还是你的不是,这得说清楚。我们老百姓招你惹你啦?”

老太太一席话,倒把杨排长问住了,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杨排长说:“你这位小同志,还不快去抱柴禾?尹家府群众觉悟,就是高!”

小战士双脚站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老太太笑了:“小同志,奶奶不难为你。我自个儿把这堆烂柴禾抱到大街上去,你让我放哪儿,就放哪儿,行不?瞧你那小样儿,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小战士急忙跑过去,抱起柴禾就往大街上跑,一面跑,一面说:“本来嘛,这里的群众觉悟就是高哇!”

独立团的战士们,只用了多半天工夫,就把老百姓院子里的棒子秸、烂柴禾,搬到尹家府“士”字形三条大街的两旁,远离老百姓家的院子,码放得严严实实。

另有八路军的埋雷组、运手榴弹组、弹药组,都按照上级的部署,积极主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说棒子秸把尹家府“士”字形三条大街,都堵得严严实实,也并不准确。其间,开了三个大口子,一个是老罗家的大门口,那里是独立团团部;再一个是老陈家,这家是个大财主,院子大,敞亮;第三处,老史家,这家不仅院子大,房子还高,院子四围都是大树。至于为什么这三家的门口敞开着?天知,地知。然天机不可泄露,只好暂时糊涂着。

陈小二回到日伪军营,立即来到长官面前,满面春风地向营长曹长脖报告。

曹长脖见二狗子春风得意,知道事情办得不错,于是,开门见山地说:“怎么样,干得不错吧?”

陈小二说:“曹营长,不瞒您说,这次八路军独立团的官儿,让我蒙得不善呀,收获是大大的有哇!”

曹营长说:“别卖关子,你也甭脱了裤子放屁。走,咱们直接去找龟田次郎大佐。可有一宗:别让我坐蜡。你要是让我在大佐面前坐蜡,到时候,小心我给你小鞋穿。你丫挺听懂了吗?”

陈小二满应满许,嘻嘻笑道:“曹长官,您就?好吧!”

二人一面说着,一面来到龟田次郎大佐的指挥部。

龟田大佐衣着齐整,佩戴指挥刀,威风凛凛,说:“曹营长,你退下!”

曹长脖答道:“是!”

龟田大佐缓缓地走到陈小二面前,说:“你的,如实说来。按照你们中国人的说法,不要添油加醋!”

陈小二不知龟田会对他怎样,战战兢兢地说:“我,陈小二,昨日,化装成老百姓,混进尹家府……”

龟田大佐睁大眼睛,像死鱼一般地盯着陈小二。

陈小二真真假假,真里有假,假里有真地说了一遍。

龟田大佐嘻嘻笑道:“你的,陈小二,可说的都是实话?”

陈小二说:“实话,实话的有,若有一句瞎话,死啦死啦的!”陈小二一面说,一面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画。

龟田大佐哈哈大笑,伸出大拇指,说道:“你的,中国人的这个,大大的好!”

陈小二退出龟田大佐的指挥部,吓出一身冷汗。一面往出走,一面在心里说,妈妈的,什么龟田大佐,就是田野里的一个大龟,大王八。啊呀呀,吓死我了!

当陈小二走到指挥部的门岗时,曹长脖拦住他:“怎么样,龟田大佐怎么说?”

陈小二得意地说:“龟田大佐十分满意,十分满意!”

曹营长说:“你别总是十分满意、十分满意的,到底咋个满意法?”

陈小二说:“咋个满意法,我哪里知道啊!他说,打算提拔我当团长,连你都得归我管呢!”

曹营长说:“瞧你,美得快上天了!真的吗?”

陈小二说:“不信,您去亲自问问龟田大佐!”

曹营长心里想,我敢去问他,我不要命了咋的。于是,曹长脖顺水推舟,语气也温和了许多:“小子,好好为皇军卖力,升官发财坐汽车,往后再对付俩老婆!”

陈小二嘻嘻笑道:“我哪里有您那么大的福气呀!我就是背靠您这棵大树好乘凉。真要提个一官半职,也得您说了算不是?这个队伍还不是您当家!”

曹营长说:“不错,这个队伍是我当家。可是,日本大皇军坐在我的头上,要当我的家!”曹营长说至此,赶紧回了几次头,生怕有人听到,催促道,“陈小二,咱们有话回去说。”

于是,曹营长和陈小二离开了龟田指挥部。

陈小二走后,龟田次郎心里左三右四地琢磨:夜间子时,进攻尹家府,兵力部署、武器配备,谁先谁后,谁左谁右,重点进攻的三个院落,如何统一动作,相互掩护?所有这些问题,至少在他的脑海中转悠了一千零一遍。

韩贵德坐在独立团团部的椅子上,手里的毛瑟枪在掌心里转来转去,在他的脑海里,似乎正打着一场战争,考虑来考虑去,好像有利于战争的因素都在自己这一方面,未免欣欣然起来。他想:敌人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敌人在低处,我们在高处。况且,敌人与我们近在咫尺,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叫他单腿跪,就步枪点射;想叫他脑袋开花,就用手榴弹炸;想叫他死一片,就用机枪扫。妈的,小鬼子,等着瞧!他扭转身来,哼道:“我本是卧龙岗一散淡的人。”然后嘴里打起家伙点儿:“呛嘁,呛嘁,呛!”

日近黄昏,晚霞在燃烧。

远处的燕山,仿佛是铁的兽脊似的,卧在天边。脊背上的余晖,像是胡乱涂抹的一摊摊血。

稍远处,几处荒疏的野村,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近处,黑黝黝的丛林,朦朦胧胧,冷月凄风,偶尔传出几声猫头鹰的叫声,使人毛骨悚然。

此刻,尹家府村子里,独立团的战士们正在大摆“筵席”:小米干饭豆面汤,管够;猪肉炖粉条,每人一海碗。大家都知道,打仗,打仗,肚子先要大胀。不然的话,肚子胀不起来,前心贴后心,饿得“呱呱儿”叫唤,哪里还有劲儿打仗呀!

战士们吃饱了,喝足了,到屋里有坐有卧,有站在门口,有扎被窝垛。离战前动员还有一段时间,大家满可以随便些。

黑灯影儿下来了,夜阑人静。

战士们被招呼进屋子,分排、班、组,进行具体分工。其实,这种分工已经布置好几次了,此时,再讨论讨论,不过让每个人加深印象,或者再深入细致些。

杨排长负责老陈家大院,他一次再次地强调:“同志们,一定要听从指挥。”

战士们乱乱哄哄地说:“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们唱都唱一百遍了!”

杨排长说:“把敌人放进陈家大院,就是现在这个大院,放进越多越好,可有一宗,他们要是想进屋子里,劳您驾,进来一个,收拾一个;收拾一个,拖走一个。明白吧?”

“假如小鬼子的死尸太多了,屋子盛不下,咋办?”小战士说完,吐了一下红舌头。

杨排长说:“盛不下?盛不下好办,就码到后院去,用他们的死尸做工事!”

“哈哈,哈哈!”一片快活的笑声。

史家大院里。

胡宝贤同往常一样,依然是黑衣黑裤黑大氅。他在哪里,就能把笑声带到哪里。

胡政委说:“大家知道《红楼梦》不?《红楼梦》里有贾史王薛,四大家族。”

“我们只知道蒋宋孔陈四大家族。”战士们说。

胡宝贤说:“《红楼梦》里的四大家族,有个老史家,这家可了不得: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比现在咱们这老史家强海了!”

大家笑起来。

胡宝贤等大家笑饱了,这才说:“这家也是个大财主,害怕咱们八路军,跑了。这家在尹家府村地势最高,房子也高,院子四围都是大树。有的战士提议:这些大树,可以利用。咋利用?不错,树上是可以藏住人。可是,别动,你要投弹、射击,目标不就暴露了吗?小鬼子‘啪’一枪,掉下来,不摔成柿饼子才怪哩!”

“哈哈——”战士们又笑起来。

胡政委说:“最好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房脊。咱们把机枪架好,把手榴弹拧开,拉环连在一起,拴在一根绳子上,成筐成筐地往小鬼子人堆里扔,一炸一大片。过瘾吧?”

战士们听了,急着问:“另一处呢?”

胡政委说:“还有一处,就是躲在老史家的大厅里,小鬼子进来一个,收拾一个;收拾一个,拖走一个。”

战士们恨不得小鬼子马上能来。于是问道:“您说得跟笔描似的,可是,今天夜里,小鬼子真的能来吗?”

胡政委笑笑说:“能来,我能掐会算,再说,小鬼子的算盘,从来都是由咱们拨拉的!”

弯弯的月牙,像一叶扁舟,漂向了西天。

晚秋的星星,既多又亮,扎成一堆一堆儿,挤眉弄眼地在说悄悄话儿。

果然有一队鬼子和伪军从杨各庄出发,疯狂地朝尹家府扑来。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未遭到一枪一弹的抵抗,从尹家府村东口,大模大样地进了村。

韩团长坐在独立团团部的太师椅上,正摆弄手里的毛瑟枪。

突然,有人来报:“鬼子进村了!”

韩团长说:“慌什么?正中下怀!”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报:“鬼子到村十字街了!”

韩团长说:“传我的话,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

“是,没有您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

天上的月儿好像一只小船,漂进了港湾。星星们的悄悄话,似乎也已讲完,眉舒目展,静悄悄的。

伪军们走在最前面,按他们自己的话来讲,他们每次走在前面,就是为日本鬼子挡枪子儿的。他们一直顺着尹家府村的东大街,长驱直入,尽管他们胆战心惊地提防着,随时会遭遇到八路军的冷枪,可令他们奇怪的是,竟然没有听到八路军的一声枪响。他们一面在心里嘀咕着,一面猫着腰往前走。

日本鬼子们走在大街上,家家门口都堵得严严实实。走着走着,竟然发现一处大门敞开。于是,他们放轻脚步,悄悄地挪进院子里。

田龟次郎大佐在黑暗中,打开地图,用手指一点:“这就是独立团指挥部。”田龟次郎大佐欣喜异常,低声传令,“悄悄地摸进去,打枪的不要!此时,正是子时三刻。土八路正脱光大睡,摸到一个,杀掉一个。”

冲进陈家大院的鬼子,鬼鬼祟祟地朝正屋摸进去。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进去一个,被弄死一个;进去一个,被弄死一个。

外面的鬼子还以为个个得手,如此顺利地杀死土八路,占领陈家大院呢!

冲进史家大院的日本鬼子,也是鬼鬼祟祟摸进去,一个也不见出来。

这里由胡宝贤指挥,就跟小孩子玩捉迷藏一样。正房大门,两个人,一左一右,一人执刀,一人握枪,进来一个鬼子,左边砍一刀,右边扎一枪。再过来一个,有的搂腰,有的抻胳膊拽腿,拉拉扯扯往后院一扔,了事。循环往复,多达数十次。打仗,就跟闹着玩儿似的。

房脊上的八路军战士,想一枪一个,就使步枪,“叭勾儿”一个,“叭勾儿”一个;倘不耐烦了呢,就端起机枪,“嘟嘟嘟”,一扫一大片。或者干脆抓起几颗手榴弹,拧开盖子,把拉环系在一块儿,拴在一根绳子上,拉住绳子头儿,铆足劲往鬼子扎堆儿的地方,“噗通”一扔,顿时,火光冲天,震耳欲聋,灰飞烟灭,血肉横飞。

突然,在尹家府村西口的棒子秸被点着,顺着村子西大街蔓延,火势渐猛,一时间封堵了村子西口。

曹长脖扯开了公鸡嗓子,高声叫道:“陈小二!”

陈小二急忙赶过来,说:“营长,有何吩咐?”

曹长脖叫道:“你不说,这次皇军给咱们美差吗?美他妈什么差,大火一烧起来,老子的队伍连回头路都给堵死了!”

陈小二说:“咱们哪次不是给小鬼子挡枪眼儿,可这一次,连一枪也没挨呀,您知足吧!”

曹长脖说:“村里起了火,就等于一道火墙,想回都回不去了。你说,这可怎么办?”

陈小二说:“大主意您自己拿。可有一宗,命是咱们大家的。依我看,咱们干吗非得给小鬼子卖命,断了回头路,那咱们干吗不接着往西跑哇?”

曹营长听了,觉着有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我的这支队伍还在,有奶便是娘,还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于是,扯开嗓子高声叫道:“弟兄们,往村西口撤,快!”

伪军们听了,连滚带爬,往村西逃窜。

尹家府村呈“吉”字形,东西大街走到头,就到了村子西口。现在,街里已经燃起大火,断了回头路,只好继续往西逃。可是,村西刚好有个说方不方、说圆不圆的池塘,村民们管它叫蛋子坑。

蛋子坑四围浅,长满杂草。中间深,没有芦苇,光长三棱草和浮萍。三棱草的叶子长长的,每根叶子上顶着一朵小花。手巧的农民,可以用三棱草的叶子编蓑衣。可是,蛋子坑表面是水,里面都是烂泥,从来没有人知道到底多深。割三棱草,要等到结冰的时候,露出冰面上的就很有限。因此,这里的三棱草,几乎没有人搭理它们。浮萍的叶子圆圆的,紧紧地贴在水面上,花茎上举着米粒般的小黄花,只有蜻蜓才敢落上去,不断地震动着双翅,摇摇欲坠。

即使盛夏,当地老百姓也没有去蛋子坑洗澡的。老辈子传下来的:“下了蛋子坑,甭想有活命”。目下,正值深秋的霜降节气。“霜降”见冰碴。进入这个节气,蛋子坑还没有结冰,要是人掉进水里,陷入泥潭,无论多么棒的小伙子,也休想挣扎上岸。

世间就是有这么巧的事,偏偏在这个时令打仗,偏偏这群伪军被身后的大火挡住了回头路。怎么办?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跳进蛋子坑。聪明些的,沿着蛋子坑的边沿儿跑。可是,因有曹营长逼命般的叫唤,没有试着步慢慢走的时间,只好加快脚步,这样一来,随时都可能滑入蛋子坑。至于那些傻蛋,则更是登堂入室一般,直接往蛋子坑里撒丫子。一个个成了落汤鸡,只得泡在水塘里等着冻僵。

有的索性把枪支弹药抛入水塘,妄图逃命,谁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曹营长耐心地沿着蛋子坑的边沿,手揪着杂草,一点儿一点儿挪动脚步,费劲巴拉地绕过蛋子坑,急匆匆远离了尹家府这块是非之地。也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说不定曹长脖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时来运转,弄个师长旅长的干干,也未可知。

冲进尹家府村里的鬼子,见村西燃起大火,只好转向“吉”字的两横——南北两条大街。不料,柴堆忽从街心点起,火势越来越大,威逼而来,鬼子乱作一团,四散溃逃。

天雷、地雷、石雷的爆炸声,乒乒乓乓响个不停,炸得鬼子哭爹喊娘。

房脊上、大树上、土坡上,机枪步枪手榴弹,打得鬼子屁滚尿流。

原来,这都是胡政委的锦囊妙计:先派人在尹家府村的南北两条大街上埋好地雷;把棒秸从院里搬到大街两旁,专等鬼子伪军们进村。等走在前面的伪军接近村西口,把他们后面的棒秸点燃,断了伪军退路,逼着他们跳入村西的蛋子坑。鬼子们见状,必然停止前进。朝南北两条大街逃窜。民兵们及时点燃街心棒秸,火势蔓延,鬼子只得朝南北两条大街逃窜。这时,把预先放置好的地雷拉响,房上树上坡头上的民兵,犹如天降,从四面八方一起开火。

然而,战争瞬息万变。也许,刚才还处于有利地形,过了几秒钟,就成了劣势。

韩贵德的指挥部,在敌人摸进大院子时,韩团长倘若及时下令“打!”完全有可能进来多少,消灭多少。可是,韩团长似乎有点儿贪心,总想等小鬼子多进来些再打,不是可以更多地消灭敌人吗!

时间就是军队。涌入指挥部大厅的小鬼子越来越多,占领制高点的八路军,对进入指挥部大厅的鬼子,显得束手无策,机枪、步枪,都难以发挥作用。此刻,韩团长只得下了“开火”的命令。八路军似从天降,给了滞留在院子里小鬼子一个出乎意料的打击,死伤无数。

涌入指挥部大厅的鬼子,得知八路军就在他们的头顶上,急得“嗷嗷”乱叫。终于,撞开了一扇后门,从那里涌了出去,各自找到射击位置,朝着房脊上的八路军开火。

屋脊上的八路军机枪、步枪、手榴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逃到指挥部大厅的小鬼子,手枪、重机枪、迫击炮,“丁丁当当”,响声不断。

结果,伏击战打成了阵地战。居高临下,反倒成了劣势。屋脊上的八路军,背景为天幕,被下面的小鬼子,看得清清楚楚,成了他们攻击的目标,更何况小鬼子的武器装备先进,杀伤力强,韩贵德率领的八路军,伤亡严重。

正在危急时刻,胡宝贤带领着八路军战士们,包围了独立团大院,增援韩团长,形成了内外夹击。小鬼子的兵力得不到补充,打死一个少一个,兵力明显不足,枪声也渐渐变得稀稀拉拉。

急得日军龟田次郎大叫:“射击,射击!”

此刻,韩贵德从屋脊上一跃而下,逼近龟田,大吼一声:“龟田次郎,我的,韩贵德,等你好久了!”手中大刀,铆足劲儿向鬼子的头上砍去。

龟田次郎大叫一声:“你的,韩贵德。我就是龟田!”急忙用指挥刀隔开。

韩贵德大刀用力一拨,龟田一个趔趄。

龟田手中指挥刀,直插韩贵德前胸。

韩贵德闪过,抡圆了大刀,照准龟田的后腰,恶狠狠地砍去。

龟田不仅年轻力壮,而且身姿灵活,瞬间闪过,手中指挥刀“噌”的朝韩贵德左胸刺来。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排长疾步赶到,挺起步枪上的刺刀,直插龟田的后心窝。

龟田“噗通”一声,倒地身亡。

韩贵德将手中大刀,抛得远远的,生气地说:“拉屎摇晃脑袋——多事!”

天亮了,旭日东升,兵民们打扫战场。

有战士来报:“有伤残日本兵,不肯投降,请指示!”

韩贵德斩钉截铁地说:“立毙!”

又有民兵来报:“有爬上水塘的冻僵伪军,苦苦求饶?”

韩贵德吼道:“他们帮着东洋人打自己的同胞,这些没有民族气节、缺心少肺的东西,还有脸求饶?砍了,喂狗!”

经清点,打死日伪军余人,缴获枪支弹药军刀等战利品好几大堆。

这一仗,打得真漂亮,报仇雪恨,荡气回肠。

可是,仿佛只有韩团长恶气不出,心里发堵。正在这时,胡宝贤领着杨排长来见。

胡宝贤说:“团长,我为杨排长请功:杨排长守的陈家大院,消灭六十多小鬼子,八路军无一伤亡,功劳大大的!”

韩贵德的脸子拉得好长,吼道:“杨立冬,听好,我本来想提拔你当营长,这回,没你的份了,顶多提你个连长,还是副的!”

胡宝贤说:“何以谓之?”

韩贵德说:“你去问问他!”

杨立冬搔搔头皮,说:“难道是我错了,不该杀死龟田?”

韩贵德说:“算你聪明!”走近杨排长,拍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笑声极响。

这正是“水淹伪军,个个淹作气鼓蛤蟆;火烧鬼子,人人烧成焦糊柴鸡”。

王克臣(男),中国作协会员,北京作协会员,《希望》主编。自年,相继出版小说集《心曲》《生活》、散文集《心灵的春水》《春华秋实》、随笔集《播撒文学的种子》、杂文集《迅风杂文》、报告文学集《潮白河儿女》和长篇小说《风雨故园》《寒凝大地》《朱墨春山》。《心曲》是顺义第一本文学作品集,曾在北京市第三届国际图书博览会及上海书市展出;报告文学《中国好儿女》获北京市“五一工程奖”;《风雨故园》获全国“长篇小说金奖”、北京市“苍生杯”特等奖;《寒凝大地》获首届“浩然文学奖”。年,作者荣获首届全国“百姓金口碑”;年,授予全国“德艺双馨艺术家”;年,获北京市辅导群众创作“终身成就奖”;年,获第三届京津冀“文学创作银发达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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